度冬(26)
她语速很缓,气息虚浮,说得有些吃力。江雨绵听着,脸颊湿润连成一片。
窗外宁静。枝条光滑,日光斜照。
她伸手拥住母亲,泪水打在母亲微弯的脊背。
“不要担心我。我支持你的决定,这个家早就残破不堪。”
这一年的第一天,宋香兰和江明亮去民政局办离婚。
她只觉得心中挪开紧压的石块,轻松许多。
这半年来江明亮抽烟酗酒赌博更加严重,也很多次对宋香兰家暴。她成日顶着家里的低气压,情绪很不稳定,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这样的生活。她原以为宋香兰那种软弱的性格,只会一忍再忍,这次着实让她惊讶。
人都会变吧,在经历过灾难性的毁灭之后。
她和江唯留在家里收拾东西,她把周哲送的东西装进一个铁皮盒子里,拿到邮政局寄还回去。
一路上阳光明亮到晃眼,她双手圈紧那只盒子,低着头匆匆地往前迈步。
她想起那条从未穿过的酒红色礼裙,那时四周人群望向她羡慕嫉妒的眼神,女店员说她男朋友对她真好。她周身泛寒,又想起玫瑰清气环绕的香水,他嘴角勾起的微笑;拿给她那只白色的香奈儿小包,他说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单纯的女孩,她当时把这当作夸赞;名牌的纯银手链,他亲手为她扣上,低头轻吻她的脸颊。
还有傍晚回家,他为她披上的卫衣外套;他让她尝一下,她却一直没舍得吃的巧克力。
那些东西连同记忆,一并锁进盒子里。
既然决心遗忘,就要更决绝一些。她不想再给自己留余地,那些流泪阵痛的夜里,她就是反复抓住回忆不放。
她记得自己每次望向这些物品的心情,不愿重蹈覆辙。
她内心似乎真的又坚硬了一些。
江雨绵从邮局回到家,刚把箱子合好,就听见门铃在响。她开了门,宋香兰只身站在门口。
她比早晨状态好了许多,穿着绛紫色的羽绒外套,扣了帽子,帽檐上的毛边挡去半张脸。
“走了,把箱子给我。”
三个人的东西都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装得下。江雨绵只拿了上学用的东西和几件衣服,还有那双江唯买给她的白球鞋。
宋香兰接过箱子,江雨绵推着江唯跟在她身后。
掀开楼道的棉帘,楼口站了三个闲聊的老太太。左边的眼睛又肿又小,中间的身材偏胖,右边的烫了一头蛋卷。
小眼睛见了宋香兰,啧啧两声,声音不小,没有避讳的意思。
宋香兰听见了,埋首绕过去,装听不见。
蛋卷头对这反应不满,干笑着,音调拔高:“江太太,这么多行李,看着怪沉的,上哪去?”
江雨绵不自觉地用力,指甲陷进扶手的海绵垫里。她知道这几个老太太绝非善类,江明亮打小就生活在这一片,和这个院里的人都认识。就连他的会计工作也是父辈托关系做上的。
宋香兰还是不反应,拖着行李箱往前走,两只轱辘滚过水泥地带起一片噪响。
胖老太太一脸凶相,眉毛细而上挑,江雨绵缩着肩从边上挤过,被她叫住:“小姑娘,你妈怎么不理人?”
江雨绵被喝得停下,一时间不知所措。
小眼睛笑起来,眼睛更眯缝得不见了:“你妈是不是看不上明亮,要上外头另谋高就?”
江唯面无表情直视来人,不悦道:“你放尊重一点。”
老太太闻言,嗓音尖细起来:“你怎么跟我说话的?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
宋香兰折回来,不愿理会她们,拉了江雨绵,低声道:“走了。”
江雨绵回神,刚要迈步,另一只手被扯住。
“你装什么圣母呀。要是外头没人,能离得这么干脆?”
“指定还有点钱,够养你两个孩子,不过你也真好意思……”
宋香兰“啪”的一声拍开扯着江雨绵的那只手,话语也随之被打断。
蛋卷头的老太太“哎哟”一声,不可置信地瞪着宋香兰。印象里她是个温婉的人,客客气气的。就算对她说上几句难听的,她也只会红脸,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旁边的人也是一愣,不过反应快一些:“干什么?你看看,说不过还要动手。”
路过的几个闲人聚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了个大概。其中有江明亮的牌友,也有老太太的熟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起宋香兰。江雨绵看得眼眶发红,却不知怎么开口。
“有话好好讲,咱们不能跟老人动手。”中年大叔一身蓝色棉服脏得变了色,粗糙黝黑的手捧了一把瓜子,边嗑边冲着宋香兰说,瓜子皮吐在她脚边。
长脸的中年妇女立即附和:“就是呀,自己亏心也不用拿别人撒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