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辞(155)

作者:在下本无良

苏辞没了武功后,陈年旧疾就再也压不住,勉强留住一条命,却虚弱得不行,每日醒来不到一个时辰,便会累得昏睡过去。

北燕帝朝殿中望去,一袭白净素衣的女子握在软塌上单手支着额头,乌黑的长发从肩头垂下,散落在榻上,美如画卷中沉睡的玉人,让人想伸手去摸,却又不忍亵渎。

他放轻脚步走入殿中,顺手捞起一件披风盖到她身上,即便动作再轻,许是那人睡得本就不踏实,立马就醒了,猛然睁开的眼睛通红,想必是做了噩梦。

北燕帝见了心疼,褪去了往日的寒气,柔和道:“回头让徐可风给你配两副安神的药。”

苏辞从令她心悸的梦中缓过神来,掀开身上的披风,冷拒道:“不必。”

北燕帝也没恼,他了解她的性子,吃软不吃硬,他可以慢慢等,一点点地让她重新接纳自己。

“朕已经照你的意思,送温音书回金陵沈家养胎,你若想见她,朕可以……”

“不想。”

这皇宫从来吃人不吐骨头,一个孕妇在这里,哪怕坏的不是皇上的孩子,一尸两命也是常有的事。

帝王骤然无力地叹了口气,“阿辞,我知道一时半刻难以让你原谅我,但你别总委屈着自己。”

苏辞又摆出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为人臣子的模样,“只要能让皇上称心如意,我不觉得委屈。”

“你觉得朕现在称心如意了?”

“那皇上还想如何?让我像这后宫的女人一般每夜候在宫里,哭得梨花带雨,等你虚情假意的垂怜吗?”

这世上有的人如石,你能强硬地磨平他的棱角,却烧不毁他的心性。

北燕帝眉头微皱,忍下一腔火气,依旧和声道:“你今日见朕只为了争吵?”

苏辞目光凌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皇上把我关入这深宫中,就应该想过,我永远不会顺你的意……恰巧我今日闲来无事,只是想挖苦天子,皇上若想将我下狱,请随意。”

帝王起身,深吸一口气,生生憋下胸腔里的怒火,阔步就准备往外走,却听见身后人问道:“你悔过吗?”

他脚步一顿。

苏辞注视着玄衣背影,恨不得刨开他的心看看,“他待你如亲子,替你谋划,助你登位,为你战死沙场,你心中可曾有过半分悔意?”

北燕帝沉默地立在殿门口良久,迟迟未言。

苏辞嘲讽地扯了扯嘴角,目光如结了冰,“你走吧。”

他依旧是那个铁石心肠的帝王,她怎么能忘了呢?

北燕帝步履坚定地走出大殿,袖中大拳紧握,他是天子,不能悔,绝不能……

子时一过,宫人们都睡去,只有禁卫军还在巡防。

后殿里,徐可风那大包能撂倒狗熊的迷魂散还没派上用场,他自己就被赵云生一掌打晕了,要多弱鸡就有多弱鸡。

自带书香气的赵将军单膝跪地,“在下奉主上之命,接将军出宫。”

靠坐在床榻上的苏辞眉宇间倒没有半分惊讶,淡淡道:“从何时开始效忠南楚的?”

赵云生眸中一抹愧色,“从军之日起,也是遇见将军那日起。”

“正好七年。”

同生共死了七年,也整整骗了她七年,人世间的事情两个词便足以概括――惨痛与真实,倒也简明扼要。

苏辞今夜特意换了一身往日穿的红衣,没再说什么,便和他走了。

南楚七皇子自有手段,赵云生一路畅通无阻地将她带出了皇城,直奔郊外的南山。

南山顶上有座小寺庙,依稀亮着灯火。

苏辞那强弩之末的身子刚下马车便咳个不停,扶着寺门根本喘不过气来。

赵云生看着昔日奔袭千里都不知疲倦的将军如今走个路都不稳,心中悲痛,这人都被毁成什么样了?

他蹲在苏辞面前,“将军,我背你。”

“不必,走吧。”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强撑起身子,大步走了进去。

赵云生却像脚粘在地上一样,愧疚难耐道:“将军不恨我吗?”

苏辞走到今日,他不是主犯,却也是推波助澜的帮凶。

那身影单薄的人抬头望着如水的月色,眼中依旧清澈得没一丝杂质,“不恨。”

“为何?”

“你父亲本是北燕高官,母亲却是南楚妓/女,你恨那薄情寡义的男人因为身份之差、国界之别而抛弃你们母子,我可以理解,但是赵云生……不论是北燕百姓,还是南楚百姓,都只是无辜之人,别把你的剑锋对向他们。”

赵云生一抹苦笑,原来她都知道,怕是连北燕那位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都比不上她一个女子的心胸。

“将军今日的话,末将记住了,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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