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掬霙(8)
只是,临死之前,总是还想见宫泽一面。藏在心里那些说不完的话,总想把它说完,许就少些遗憾。
足下是无间地狱,身前是八荒业火,同炼魔塔外是天壤之别,他隔着仙魔两端,还是使出了通言之术。
通言术只是一门与人通言的寻常术法。若是两人相距甚远,只需一方取出一样沾染另一方身上气泽之物,以此为引,施展此术,即使双方天各一方,亦可隔岸通言。
宫泽曾送过旻霋一件软鞭,取九重仙山特产的玄晶所制。那时他见他手无寸铁,特地为他锻造的一件神兵,称作锁魂。后来这件神兵给长渊收去了,宫泽用它挞了他三百鞭子,抽到昏迷,又从昏迷中硬生生将他抽醒,后来却又还给了他。
他本是打算将之遗弃的,锁魂自面世以来,从未沾过血腥。因是宫泽赠的,他倍加珍视,也不敢拿出来同人对敌,生恐折了。不想沾上的第一道血光竟是自己,何其悲凉。
旻霋正要施展通言,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一事,又转身沿着来路折了回去,从地皮上掘起一大块泥晶来,扛着径直往塔底行去,三个时辰之后才气喘吁吁的折回,重施同言。
通言一开,旻霋身前便多了面幻术造就的灵镜。镜子中人影幢幢,凝聚成一张英气的脸。
“阿霋”
“是我。”旻霋默然片刻,终究只是叹了口气,酝酿在心中许久的话也一同默了下去。
“你身后是什么?你在哪里”宫泽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惊惶。通言术幻化的通灵镜是张双面镜,对镜相望,双方都看得见彼此,也看得见彼此周遭的景致。
“那是八荒业火。”旻霋只是云淡风轻的说着。镜子里的他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却忘了自己要问什么。或者说,他只是不知从何问起。“我从炼魔塔底过来的,现在正在无间地狱。其实说起来,这也算是我半个故乡。”
“我不是让你莫乱走么,你去那里干什么,你赶紧回去好好待着!”
他听出宫泽的声音乍显急促,伴随风声呼啸,大约御起剑朝炼魔塔去了,忙道:“你不用过来,炼魔塔底下的那条隧道已经让我堵了,用泥晶堵的,你凿不开。”
“你说什么!”镜中的宫泽果然一顿,霎时便怒气冲天,发出压抑的嘶吼。
“我只是不想让你看见我的原身。”旻霋忽觉鼻尖酸涩,潸然泪下。“你知道的,我本是一具枯骨。死人骨头难看得很,我元神一离体便打回原形了,可我不想让你看见这般的我。”
“你……!”
“宫泽。”旻霋打断他:“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一板一眼的问过你什么,今日我且问你一回,大概也是最后一回,你务必老老实实回答我,不可掺杂半句虚言。”他也不管他允不允可,只一顿,便继续道:“我问你,你是否一开始便盘算好了,要将我炼成仙障,以平荒火之祸”
镜子里是良久静默。
他没有非求一个答复不可,也没有咄咄相逼,静默之后,还是他率先启齿:“算了,我大概知道了。”
“阿霋……”
“宫泽,你若还有良心,便请记得。日后你扶摇直上、羽化飞升时,记得曾有一只尸魔肯为你受劫受难、肯为你甘心而死。”
镜子破碎的声音格外清脆,咔嚓声中,似乎还有其他东西也在无形中一点点皲裂了,再也不复存在。
他闭上双眼,纵身扑向熊熊烈火,幽幽紫芒如梦似幻,分外妖娆,殊不知它能焚尽世间万物。有形的无形的,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能燃成灰烬,从六道里烟消雾散。
他心无怨怼,亦无悔恨。做出这般选择,只是天命难违。心里那个人,很多年以后,会功成名就、会平步青云,会再遇良人。他晓得他终有一日还是会忘了他,忘了这如尘埃般的须臾几年。他只是希望在他忘记他之前,能将他记得久一点。
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把风霜尝够,看绿肥红瘦
将他篆刻,将他守候。
在最初之前,在最后之后
第3章 一载之期
今日正是南荒天帝立后纳梓童的大喜日子,要立的后正是九重天御膳房内务府司厨掌勺的膳飨元君。这位元君所辖之职虽不高明,却是南荒诸仙众所垂涎的职,遂品阶分外尊崇,香火鼎盛。饱受拥戴,也饱受爱戴。兼之大家都常有听闻,这位元君乃是一位女元君,且还是一位品相不凡法相也不凡皮相貌相皆不凡的女元君。大家一致认为这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喜帖撒遍六道三界,普天同庆。
其实客观而言,大家的认为都没错,这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是仅仅大家这样认为并不顶用,因天意并不这么认为,许是觉着他们两个大喜有违时辰,又许是觉着南荒帝此时立后为时尚早,特地于迎亲当天安排未来天后失踪,叫他立不成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