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掬霙(71)
但也只默然片刻便接着道:“那时皇宫已成了西樊国君的行宫,那肥头大耳的侏儒坐上父皇龙椅时猖狂得意的形容,叫人看了便想将他碎尸万段。东岚虽亡,可我却不甘心,势要斩下那侏儒的项上人头来祭奠我东岚为国献身的无数子民不可!”
我道:“所以你委曲求全,佯装对其俯首称臣,只等上天恩赐你一个良机”
桑宸看朽木似的瞥我一眼:“那矮侏儒精明得很,他自也晓得我东岚虽一败涂地,皇室中人却个个心有不甘,早晚要想尽办法取他狗命。龙严虽许诺阿霋收了玉玺便不杀人,但表面不能杀,不代表背地里不能。那时我皇室中其实也不剩几人了,那侏儒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实非难事,我只得画下传说阵法,携着众人远遁,去我师傅的山门寻求援助。”
我不免替他忧心:“仙凡有别,互有界线,修仙之辈多半不肯轻易插手凡尘俗世中事。”
“你且听我慢慢道来。”桑宸故作高深:“可到了山门,没见着师傅,却见到了那给东岚子民散播连体虺的那神秘人,他一见着我便说了句等候多时。”
我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这真是羊入虎口。
只听桑宸语气开始古怪:“那人似乎来者不善,我担心师傅遭他毒手,本想置之不理,可那人却摘下面具,将一身灰不溜秋的妖气撤了,露了真容,可不正是那替我传道授业渡我修行的好师傅么……”
“……”我目瞪口呆,能想象得出他当时那副大惊小怪的形容,只觉他这些经历似曾相识,回忆半晌想起来同我自个儿真是如出一辙。不禁感慨万千,这世上当师傅的都爱玩弄自己的弟子,我师傅如是,他师傅亦如是,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桑宸当时自然是气急败坏满心愤慨拔剑便上了。东岚国所以灭得如此风驰电掣,主要原因便是连体虺之灾,非但百姓水深火热,兵将大军亦受殃及,叫苦不迭,一个个都给疫病折磨得生不如死,哪里还有力气保家卫国东岚无兵可用,直如空城无异,敌军自然是如入无人之境,想进便进想出就出,否则两国长年交兵,烽火连天,历来都是东岚大胜,再不济也不至于兵败如山倒。
他那好师傅同我那好师傅都是一丘之貉,有满腔抱负,壮志凌云,只盼有朝一日青云直上,直上到九重高天做神仙,苦于修行日久,难熬枯燥之苦,于是打算另辟蹊径,抢夺他人的仙骨据为己有,这样便可一步登天。他游方在外数百年,遍寻无果,终于游进东岚之国,邂逅天之骄子桑宸,一眼便相中了他那身金茫璀璨闪闪发光的仙灵之骨,心痒难耐,就打算强取豪夺。
可他一施法才发觉桑宸虽有仙骨,却不够卓绝,也不足精纯,身上凡尘浊气太重,浑身上下还飘着一股铜臭味,掩埋了仙骨的馥郁芳香,若贸然从他躯壳中剔出来,仙气又要折上几成,说不定便没功效了。此事不宜操之过急,需先将这身仙骨养上几年,待养硬养出骨髓后再行占据,那就万无一失。他那好师傅虽急不可待,却担不起这个风险,只得纡尊降贵放下身段,毛遂自荐上来做他一回师傅,带他云游四方,行走天下,苦心修行,以自身修为滋润仙骨,方便他日后截取。
可真当仙骨已养到了期望中的火候,他施法去取时,桑宸身上却有真龙之气庇护,居然伤他不得。原来桑宸非但与生俱来便身具飞升潜质,更与生俱来便是太子储君,若无意外,将来还是东岚之国下一代的九五之尊,这真龙之气充沛浑厚,直如铜墙铁壁般将他护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而这真龙之气,非东岚国灭不能破除。他便同西樊国君勾结,先以连体虺毒弱化东岚兵力,西樊国再调兵遣将大举南下,势如破竹般攻如皇庭,轻而易举便将东岚灭了。
他早知桑宸走投无路之际必定前来求他相助,于是老早便等着他来自投罗网,这恭候多时一词真是发自肺腑。
桑宸自然是怒发冲冠,几近发狂。我能想象得出他当时的情绪,必定是恨不德将他那好师傅碎尸万段不能罢休。
桑宸当场拔剑,拼尽全力也要斩下他好师傅的首级。可他不过区区修了四载,那点修为有限得很,如何是他那坐拥百年道行的好师傅之敌那时的情状,便如蚍蜉撼泰山一般,即使竭尽全力也难以挪动分毫。虽说再威猛的老虎也会忌惮疯狗,可桑宸那身功夫全赖他师傅传授,一招一式人家都清清楚楚。他上一剑方才使出,便知他下一招要从何出击,顷刻间便将他拿下了。
桑宸虽然惨败,仍不服输,爬起来提剑又上,结果毫无疑问,没撑过来招便又倒地。这一回他那好师傅下了重手,任他再如何坚忍不屈也爬不起来,桑宸绝望之余,万念俱灰,要来个玉石俱焚,拼尽身上所剩不多的全部修为自爆肉身,要自己给自己炸成碎尸万段,那令人垂涎三尺的仙骨自也一同毁去了,大家都捞不着什么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