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掬霙(6)
兹事体大,攸关九重诸仙生死存亡,自然不是罚不罚那般浅显了。其实要想遏制荒火上窜,说易不易,说难也并非太难,只需潜入地狱之中,寻一头大妖,掬其元神炼成仙障,隔在塔底,自可将荒火长长久久阻在塔底。因地狱中的妖邪长年饱受荒火焚身,若是仍能活到今天,便不惧荒火之威,业火自也不能烧毁以其元神筑成的仙障。故而,除非仙障碎去,否则八荒业火决计燃不出来。
可巧,旻霋正是出自无间地狱的一头妖邪,且不惧业火。他而今正在塔中,比起前往无间地狱冒那生死之险,直接将他从塔内揪出,炼成仙障置在塔底,多么方便快捷遂他自然是没有更适合的不二之选。
他是这样想的,他觉得宫泽也应当是这样想的。
宫泽果然没能理解他所说的究竟是何“痼疾”,做愁状道:“不瞒你说,失魂之症根治不易,妖魔失魂更难治,但这几天我翻阅古籍,找到一门前人之法。再等上三五日,待我钻研透彻,立刻便来为你诊治。”
旻霋闭了闭眼:“那八荒业火怎么办,你师傅交托给你的重任,倘若失策,他便可顺理成章将你贬了。届时,你的鸿鹄之志又将如何?”
他不提则矣,一提这茬宫泽便倍觉烦闷,将脸别去一旁,语调也焦躁起来:“这的确很麻烦,我也暂未筹思出法子。说不得,只好去无间地狱走一遭。”
旻霋悠然望向他眼,语出平缓:“无间地狱是什么地方,我比你清楚得多。你若当真去了,能不能活着回来尚是两说,这条路自是行不通的。其实哪用得着那般大费周章,你只需将我绑了,丢进熔炉里炼个三天,无需深探虎穴,大功自可告成。”
宫泽默然良久,忽然揪住他下颔,迫使他抬起目光同他相视,肃然道:“你不要胡思乱想,而今尚有一些时日,我自当想出万全之策。我不能死,你也得好好活着。”
旻霋涩然一笑:“可是你知道吗,我早已死过一回了,而今便是个死人。”
“闭嘴!”宫泽微生愠怒,用力扳着他:“我不知道,所以,等风波过去,你需原原本本同我说来,而今你要做的,便是安安分分候在此处,静候佳音就是。这期间你哪里都不能去,待在这里就好,你要相信我!”
“我不是不愿相信你,只是我理智不由自主的。”旻霋提点着他这项事实。
这确是令人忧心又不争的事实,宫泽此时只有无能为力,离去时也是唉声叹气的。
忧郁涌上心坎,旻霋目睹他背影渐行渐远,在黑暗中氤氲的模模糊糊,终于消失不见。
他何尝不想相信他,只是有些事天不遂人愿罢了。
尤记得那日,他被丢进炼魔塔时第一次神智失常冲出塔去,径直悄无声息的潜进风桖阁,隔着半面纸窗,亲耳所闻宫泽与几位真神的秉烛夜谈。
“八荒业火之祸非同小可,你打算如何处置?”
“弟子愚钝,至今无所良策,为今之计,只有兵行险招了,以大妖之驱炼制仙障以阻祸患。那尸魔曾是出自无间地狱,不惧业火,正可用他来应付这场大劫。”
“嘿嘿,你小子在仙尊面前油光水滑,倒也罢了,大家看破不说破。当着我们的面还在八面玲珑,委实有些不够意思,谁不晓得你心头那点花花肠子还炼制仙障,你舍得?”
“你想多了,我自踏入九重山第一日起,便立势只图青云。待我取得平坤,跟着就将他丢进熔炉。不过一只邪祟罢了,何来舍得舍不得一说”
……
以及那日,他将他囚入炼魔塔,眼睁睁看着他遭万妖餐食,好容易修出来的一副残躯再度沦为鱼肉,就像多年前一样……
他站在炼魔塔外,义正言辞,让他交出那枚早已交了出去的平坤……那样的他,仿佛已不再是他。那个许久以前,他们并肩走过很长一段路的他……
时至今日,他都觉得这些像是一场梦。
翌日,陋室外灵纹波动,仙障大门一开,洛曦慢悠悠走了进来。
他仍是受宫泽嘱咐送药而来,入内当先便是双足一跳:“啊哟,地皮已这般烫了,竟较仙尊推算之期来得更早,八荒业火果真厉害……”
他咕哝够了才想起自己来此的初衷,轻描淡写的瞥了蜷在黑暗中的人一眼,依然如昨日般搁下一只灰扑扑的瓷瓶子,一语不发便转身而去。
转了一半,他又慢腾腾的转了回来:“我说,反正你也命不久矣了,何必理会旁人甭论你交不交平坤丹左右都要以身设界,为免多受苦头,还不如乖乖交了,以求死个痛快。”他以为旻霋果然还是将平坤霸占在手。
“你晓得人世间有句话么。”旻霋放缓了嗓子,语调悲凉:“有句话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家若铁了心要害你,你若不能铁了心害回去,纵使有一百张嘴也是百口莫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