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掬霙(44)
分明已说到点上了,女鬼却不见棺材不落泪,仍是一派沉着模样,愠怒道:“一派胡言。”
我再接再厉:“先莫急着否认,听我说我再赖不迟。”
话是这么说,不过待我说完,她即使有心抵赖也赖不掉了。
她大约也考虑到这一层,正要动嘴皮子。我晓得她要怒吼“够了,不想听我胡说八道”,以此打断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我既然铁定要说,自然不能让她打断,抢着道:“顾及到你身为姑娘家的清誉面子,这桩事本不好摆上台面来说,可你既然铁了心不肯老实交代,本座只好直言了。你所以不肯交待真凶,是因那真凶乃你当年的未婚夫,而今的丈夫。你不愿他为此送命,所以甘愿替他背锅,承担一切罪责,我说的可对”
我说得千真万确,自然是对。可我虽然说得对了,女鬼却无论如何不能承认,装模作样的拍手:“你的故事讲得真精彩,不知道的还以为岁神大人是凡间话本先生飞升上天的。”
我顺水推舟的往下接:“是吧,我也觉得挺精彩。既然你如此谬赞,想必听得很欢喜罢,我这里还有更精彩的故事尚未讲完,咱们娓娓道来。”
她明显听得并不欢喜,非但不欢喜,且十分郁闷,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驳我,有心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动手,无奈双方人和悬殊,实力也悬殊,动手无异于自讨苦吃,是以虽已心急如焚,表面看来却没什么异举。
我赶紧道:“你同你丈夫在此处作恶多时,至今你竟肯为他牺牲至此,看来你两个感情必定十分深厚恩爱了。如此恩爱,他居然没将我的来历告知于你,唔,算得上有情有义。”
我这个话说的和蔼可亲,语气平缓,实乃由衷之言。适才我咄咄逼人,那女鬼半分不为所动,眼下态度一换,客客气气,那女鬼面色却开始动容,竟欲言又止,看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烈性女子。
北斗兔儿两个素来粗心大意,此时紧要关头,却也看出了她身上的微妙变化,一个两个向我递来困惑的目光,我还他们几个稍安勿躁的眼色。眼下碰巧峰回路转,就静观其变,看她作何感想。
果不其然,她嗫嚅半晌,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了,小心翼翼的问我:“你……你识得他……”
她这一问,算是完完全全妥协了,不必再唇枪舌战。我乐得轻松,笑道:“看来他果然守口如瓶,我飞升前的身世半分也没对外吐露。识得,当然识得,非但识得,我同他可算交情深厚的老相识了,眼下正是他乡遇故知,乃意外之喜。”
女鬼一听我说得诚恳,霎时喜上眉梢,可方才喜到一半,忽然又垮了下来:“不对,倘若果真如你所说,你同他那般情深义重,你又何必专程来此赶尽杀绝”
这个问题十分严谨,得慎重回答,否则搞不好便起了误会,想要和和气气的谈便不大可能了,我忙道:“这真是一桩冤案,本座来时只知此地闹鬼,可不知闹的是哭丧鬼还是吊死鬼,更不知这鬼姓甚名谁。不过只因数度交手,联合种种蛛丝马迹这么一理,给理出了些许头绪罢了。”
卿梦满脸狐疑,不能确定:“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就好说了。”我轻描淡写的道:“倘若不是念着大家都是老相识,顾及交情,我何必同你多费唇舌将你拿下严刑逼供还怕你不招你丈夫他既如此仗义,我也得留些余地。这么说来,你可信了?”
我说的都是实情,她想必确实信了。可一听到严刑逼供,她吓得退了一步。我道:“所以,大家有话好好说,快将尊夫请出,咱们多年未见,应当好好亲热亲热叙叙旧才是。”
本想着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也算是敞开了天窗,卿梦却固执得很:“不行,他不能见你们。你们叙完了旧还是要治他的罪,这么多条人命,必定是死路一条。”
她这话说的,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地依然这般怕死。我在心里掂量一回,违心道:“这个……罪是肯定要治的。不过,咱们什么交情肯定是要照顾照顾的。再说,你们蜗居在此,也并非见人就屠逢人便杀,必定有所苦衷,咱们只消通融一下,微做逢源,不就万事大吉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从实招来,窝藏包庇这种厚道之举交给我们来办就好。
虽说这是真是的胡说八道,可此时此刻,容不得我实话实说,只好使出这条权宜之计,先将她忽悠成功再说。
“此话当真”卿梦女终于心动,切切望我:“你真的肯帮我们若大人愿意高抬贵手,小女子感激不尽,来生做牛做马……”
“行行行……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只不过我帮的是我故交,又不是你,所以不需要你牺牲来生。”我挥手打断她接下来的言辞。我只晓得凡人们有一条潜在规矩,若是英雄救美,倘若那救美的英雄相貌家世秉性都过得去,美女一般都以身相许来报这救命之恩;若英雄的诸多条件过不去,美女则无以为报只好来生做牛做马答谢大恩,却不知这个规矩也不是非得英雄救美才能用,原来英雄救英雄也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