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掬霙(11)

作者:瓐孍

我这个丧门神人尽皆知,倒不必提了。这媂紫姑虽身为女神官,却是个同其他仙姑仙子大相径庭的女神官,十分与众不同。倒不是说她品相清奇,而是司职清奇,专司茅厕圊溷之职。

丧门神所以为人厌弃,主因不详;厕神同样如此,却是因媂紫姑扫厕之时,身上往往免不了要沾上些稀奇古怪的味道,久而久之,这种味道便跟着她如影随形到处溜达。因是多年沉淀的陈年之味,回味悠长,能熏得人头昏脑涨,以致同我一般,人人都避而远之。

我同她可说是同病相怜,此番上门求助,多半有来有回。先前凌霄殿诸神朝议她也是在场的,只不过当时未曾想要找她帮忙,散会时也没打过招呼,眼下少不得要去出恭府叨扰一番。

步行至出恭府时,路过鹊桥,却见仙裳飘飘曼妙难言的媂紫姑远远候在桥上,左顾右盼,似乎在等什么人。转眼瞥见了我,竟伸手招呼我过去。

我如她意快步过去了,本想闭了五识以免惨遭大难。但微一靠近,她身上便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奇异又馥郁的幽香,遮住了原来那神鬼莫测的恐怖味道。我大喜,五识不用闭了。

她飘过来一脸诧异:“岁神,你怎么这时才来”

我更诧异:“你知道我要来?”

“本来是不知道的,但看见他们之后,我和大家都猜测你应当会光临寒舍。”说着往鹊桥那边我来时路一指。

我顺着她指尖眺过去,除了满目琼楼玉宇便是朦朦胧胧的雾霾氤氲,不禁困惑:“他们谁?”

“就是今日赶赴凌霄殿上朝的诸位仙僚。”

我更困惑:“他们人呢?怎么都消失了?”

“没消失,都在寒舍候着,就等着岁神大驾光临了。”说着做了个恭请之礼,转身下桥领路。

我无语片刻,跟在她身后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出恭府。

一步迈进殿内,果见诸多仙僚聚在一堂,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正座偏殿,中间留了两个最显眼的位置,不知是留给谁的。

甫一入殿,大家的眼光都不约而同齐刷刷的望了过来。幽怨的埋怨的忧愁的幸灾乐祸的……应有尽有。

我见除了中间那两个位置,其他地方都让旁人占了。我本想低调行事的,苦于没有机会,只好不动声色的坐了过去。

媂紫姑也挨着坐了。甫一落座,身旁便有个脸生的青年才俊热情洋溢的打招呼:“岁神大人,久仰大名,幸会。适才凌霄殿前帝君在上,多有不便,未曾相迎,望大人不要见怪才好。”

他一口一个大人,听起来似乎十分诚意,还有点崇拜吹捧的意思在里头。虽然不知他久仰我什么,却听得我分外受用。有僚如此,此时不结交,更待何时?赶忙丢了褶扇双袖一拢,笑盈盈的还礼:“哪里哪里,仙友真是严重了,大家都是帝君跟前的人,何必见外额,恕小可长年下界,少上天宫,竟是从未见过仙僚,敢问仙友高姓大名”

率先开口:“大家都到齐了,咱们开门见山便是。诸君此番造访,想必皆是为了膳飨元君而来吧。”

我环顾一圈,发现大家依然目光炯炯的将我望着,都没有开口的打算,大概一致认为我才是这项光荣重任的领头人,洽谈应是由我来打头阵,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披甲上阵。不过,我望了望左近几位脸生的仙僚。他们的来意是否同我一般实在不好妄下定论。估摸一番,觉着还是慎言为妙:“咳,紫姑所言正是,小可此番确是有些疑虑急需请教。”

北斗星君端着酒展笑眯眯的靠了过来,粗狂的手掌攀上我肩:“岁神,说起这位仙僚,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他在凡间时可谓是你的头号拥趸,最忠实的信徒呢,敬仰你得很。不过他方才飞升未久,新官上任,日后你可得罩着他。”

我看了看身旁一脸白衣白扇同时面皮也越来越白的才俊一眼,表示疑惑,茫然道:“我的名头在凡间不是臭名昭著么,居然能有拥趸”

北斗星君笑得神秘兮兮:“说起来你倒还真不甚厚道,你觉着自己臭名昭著,以为香火供奉是都是靠骂名来的,不够实诚,便不予理会,殊不知这才委屈了那些真心实意来供奉你的信徒们,更委屈了咱们这位辛辛苦苦飞上来的仙僚……”

他这话可谓一针见血。我平时都在下界凡世游游荡荡,很少上天盘查香火供奉有几何。凡人们供奉我时,常口彩连篇,以求保佑他们心想事成,倒霉的时候却又将我骂的狗血淋头。常见的是晨时还在家里对着肖像烧香跪拜,申牌时便将我的肖像丢进火炉,十成香火九成没诚意。

有时分明同我无关,也要归咎在我身上。无端背锅,尤其背的还是一口黑锅,着实令人愤慨,越愤慨越心焦。我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不去理睬,心血来潮想去显灵的时候显显灵就是了。这样一来,我就鲜少听见凡人们的心声了,自然不晓得哪些人心诚哪些人心虚。偶有一两个真心诚意的被我漏掉疏忽了也是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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