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末路(49)
她透过监狱高层的铁窗,望着马路上的人来车往,眼神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灰,空洞而呆滞。有千言万语郁于心中不得舒展。
她时常在深夜里,独自一人于昏黄的路灯下踱着步子思忖着什么。没有家人朋友的陪伴,唯有草丛间窸窸窣窣的虫鸣,一切都是那样得静谧。
偶尔回想起大学时光,心间泛起的涟漪拨弄着敏感的神经,弄的人生疼。她记得那份心悸。
看到太多的阴暗,她不知所措,仿佛一夜间变为几岁的孩童那般,在遭遇巨大的变故时,不知该先挪动哪只脚。渐渐地,她感知到了心理渐至扭曲的可怕感觉,但无人倾诉,郁结丛生。
封闭,单调,上班期间无手机无网,□□,官僚作风,任人唯亲,上升通道极其狭窄,每四天熬一次通宵,盯着十几台监控电脑全方位辐射…
半年时间,江云生觉得自己要废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姐姐了,她怕再见面的时候,会是姐姐被送进监狱来,两个人在这种情形下久别重逢,她越想越害怕,心被揪起来,生疼生疼的。
在第三次因为在岗睡觉被领导训斥的那个下午,江云生走了,没有辞职报告,也没有大张旗鼓,就此人间蒸发。
她被学校除名,找不到工作,就去做保镖。
高危行业,生死一线,更能感觉自己还活着。
没接到活儿也不用怕,反正赚的也不少,就在中国西南边境一带游荡。
对于江云生来说,生活在边境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因为能听说各种各样的奇闻怪事。即使江对岸是一片荒山和小平房,但因为是外国,就觉得很有意思。
广西的一个叫凭祥的小城与越南接壤,很多越南妹子被卖到这,或是被这的人从越南带出来卖到其他地方。有些越南人在这有正当工作,有些越南妹子从事性行业,有些越南妹子是被迫的,有些是自愿的。
起初越南人给江云生的印象并不好,真的有点非盗即娼的感觉,后来接触多了发现其实不全是那样,他们其实蛮多人也是彬彬有礼的,一句普通话也不会说却会在得到你的一点点小帮助后很生涩却诚恳地和你说谢谢。
在泼水节狂欢,江云生带着一群小孩和汉语流利的缅甸小贩买加了蛋和炼乳以及香浓香蕉的甩粑粑,坐在满大街的菠萝蜜树下吃傣味泡鸡脚,吃越南卷粉。
在夜晚热闹的夜市里,她和不认识的人拼桌,吃缅甸产的海螃蟹,辣炒,淋入青柠檬汁。
中缅边境有一架秋千,建在两个寨子交界的地方,荡过去是缅甸,荡过来是中国。中缅的儿童常常在一起玩耍,不分彼此。
这个地方经济是不够发达,然而人们每天也就是在菠萝蜜树下吃着烧烤和泡鲁达、牛油果汁,聊着天,逗着狗。也不会想要去想,啊我似乎给GDP拖后腿了。
她迅速结识了很多朋友,五湖四海,全国各地,微商兴起时还兼职做代购,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只要能挣钱,她什么都愿意干。
这个世道啊,笑贫不笑娼,江云生觉得,梦想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不如钱来的实在,她喜欢钱,知道钱的好处,钱不会让人吃苦。
有次任务结束回来,挂了一身彩,医院回来的路上看见一个小女孩跟着自己的姐姐卖青芒,姐姐利落的削皮,切块,装袋,小女孩就收钱,找钱,两个人配合的很默契。
江云生买了一袋,坐在路边吃起来,吃着吃着就哭了,姐姐如果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应该会难过的吧。
人是会变的,将来会变成什么样,没变之前谁也猜不到。
江云生哭够了,就站了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脱下警服重新折好放到柜子底下。
眼神一片清明。
她迅速收拾好行李,所有东西加在一起只占了背包的三分之一,很轻。
带上口罩和鸭舌帽,江云生就着月色出了家门。
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被风沙掩埋了大半,这条路她曾经走过无数次,小时候和她一起走过这条路的有爸爸,妈妈,再后来父母双亡,她还有姐姐,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她像一只孤魂野鬼,在夜里,在这条路上游荡。
十字路口,有人截住了她。就着微弱的月光看去,身形高大,轮廓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那身形走上前来,是个中年男人,面容刚毅“江云生,好久不见。”
江云生恍惚叫了他一句“教官。”
男人和她寒暄“过得还好吗?”
这不像他,以前他从不废话,原来人都是会变的,江云生替他省掉开场白“有话直说。”
教官笑了,她果然跟以前一样“想给你看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