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陰+番外(32)

作者:鲤鲤鲤

想起傅桓,我的谈兴顿时便消了,心中一叹,不再说话。

庄珩却哪壶不开提哪壶,淡淡说道:“傅长亭那时也时常同我提起你。托你的福,还能在京中吃到正宗的绍兴花雕,豆腐干与梅菜。”

我听得心情很复杂,很感慨。

哎。傅桓时常同他提起我?说我什么呢?

我那时以傅桓好友自居,对他推心置腹,但他背着我说起我时,是不是搜寻着定国侯府的把柄,推算着定国侯世子的弱点?譬如定国侯擅兵权,可以击破;梁氏父子轻信冒进,可以利用。他排兵布阵、运筹帷幄。我几乎能分毫毕现地想象出他志在必得的样子。

我勉强地笑了笑,说:“我都做了鬼了,前尘往事就别再提了。”

“是你提的。”庄珩忽然停下脚步。

庄珩停下来看了我一眼。我感受不到雨,但风似乎有些冷了。

“梁兰徴,放不下的人是你。”

第28章 一夜鱼龙舞

“梁兰徴,放不下的人是你。”

庄珩这人说话语气惯来很玄妙,十分难以揣摩,但他连名带姓地叫我,这辈子一共也没有几回。我仔细体味了一下,此时这平平的一句里似乎是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哎,此番确实是我先提的。

但说我放不下,这就很冤枉了。我本意只是想推荐给他几个菜尝一尝,之所以提起傅桓,只是话头到了那里,随口一说罢了。庄珩这么当真做什么?而且若能随口提到,也足以证明我并不将他当回事吧?

我脑中想了这许多,开口想反驳,却又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庄珩大概也觉得没意思,早已抛下我走远了,背影在雨巷里像一带寒山。

当然解释和反驳也是放不下的一种,只是放不下的对象不同罢了。但说来说去都是他有理,说来说去,大概只有他这般冷清的人,才做得到真正放下。

我叹了口气:哎,好好地去吃饭,庄珩怎么又做这种扫兴的事?

这次出门庄珩走了巷子的另一个方向,巷子的尽头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澈,上头飘着落花落叶,除了两岸皆是民居,除了两岸石砌的台阶上常有妇人洗衣洗菜,除了河上有许多石桥以外,与苦水河十分相似。

我在坛子里窝了几日,见到这小河,心中一宽,顿时高兴起来了。跟在庄珩身后走了一段之后,到底忍不住,还是往河里飘去。春水微寒,我凫游其中,大有小别胜新婚之感。哎,舒坦。

其实做了这么多年鬼,我有一件事想不通,人说吊死鬼最怕绳子,烧死鬼最怕的是火,饿死鬼最怕吃不饱,如何我竟是反的?不知是我本性喜水,还是因淹死才喜欢上了水?这问题不知庄珩能不能解。

这小镇依山而建,地势不平,河水自山中来,河道中便有许多石板拦起来的蓄水池,庄珩往上游走,我便一级一级地往上面游。

我落后庄珩几步,隔着水面看他举着一把伞走在岸上,间或穿过一片生在岸边的桃杏,背后是江南人家斑驳的马头墙。水面波纹晃动,岸上的人影、花影、树影、墙影便也都晃动起来,一切似真又似假,缥缈而虚幻。

像梦一样。

水中看人,我觉得这情境中的庄珩有些眼熟,不知是从前确实见过,还是年少时对庄珩发过什么乱梦?

想起来好笑,也是年少荒唐,我的确曾对庄珩发过梦的。

若与庄珩说起来,大概他又要说我放不下。但那个梦,那个短暂的误会,那些转瞬即逝的冲动,确实跟放不放下没有什么关系——它们像云又像雾,飘在虚空,脚不着地,我抓都抓不到,又谈什么放下?

大约是崇兴十五年春闱之后的事。

琼林宴结束后,由我做东,又邀太学的同年们在榴园办了一回宴集。庄珩也来了。

那一年的科举,傅桓被点了榜眼,庄珩被点了探花,我则将将得了个三甲中的吊尾名次。但世家子弟中,凭科举及第而入仕的后生没几个。科举不易,我名次虽低,却也算给定国侯府长脸了。我爹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我在宴上春风得意、左右逢源,比之一甲的那三位都有过之无不及。

因此我原本并未注意到庄珩在宴上有什么不同。

直至后来听到有人说庄子虞不过中个探花,架子已经摆得老大,同他敬酒理也不理。

我就远远看了他一眼,隔着丝竹管弦与喧嚷人群,探花郎眉眼冷淡兀自静坐,面上一丝欢欣也无,有人同他说话,一概不理,月色里遗世独立得像他身后那一枝幽冷的白丁香。

回想起来,那一晚在花影月色中的庄珩的确是不同寻常的。我记得我看得呆了呆,待回过神来,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转头对身边的同年放话:“且待我去治一治他那臭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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