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陰+番外(30)
我说:“多谢。不渴。”
他说:“昨天刚救的人,今天就到你榻上了。”
我说:“都是误会。而且,是你的床榻。”
他瞥我一眼,说:“你知道就好。”
我摸了摸鼻子,叹息说:“他将我认作别人了。”
庄珩垂目饮茶,等我下文。
“他将我认作梦中人。”我斟酌取舍着,此刻已足够尴尬,若再讲兰漱那见鬼的淫梦,我当真没什么脸面对庄珩,“他被梦魇住,我却没有。自然不好平白占人便宜。”
庄珩就笑了一下:“兰徵兄初见便入了人的梦,风姿不减当年。”
我心说你也入了,你也不减,我们都不减。
“不过。却有一事奇怪。兰漱梦中亦是一处叫苍崖洞的地方。这地方我亦梦见过。”我将坛子扒拉过来,看着他问,“这坛子里的黔印亦是苍崖洞。子虞可知其来由么?”
庄珩动作微一顿,而后淡然道:“苍崖洞据传是飞云峰上一处仙家洞府。这坛子我在飞云峰山脚捡的,大约蒙过福泽,所以你在其中生出此梦。”
“原来如此。”我恍然点头,又问,“那你给兰漱的玉也是飞云峰下捡的罢?”
大概听出我并不信他,庄珩看了我一眼。
我轻飘飘说:“看来飞云峰下俯拾皆是宝贝。”
庄珩淡淡说:“玉璧不是捡的。但与苍崖洞也确有渊源。”
我确认:“那么我与兰漱所梦,确然皆因这坛子与玉璧而起?”
庄珩:“兰妖所梦为何?”
我:“……他没细说。”
庄珩说:“器物蒙受福泽而成灵,灵而有识,确能令人发梦。然人与妖亦皆有灵识,与物灵相交汇,方成梦。”
就是说梦的确是因为坛子做的,但梦里的东西还掺着人自个儿的想法。所以说兰漱做的那梦,果然还是因为,妖本性淫啊,否则我怎么没梦到,就他梦到了呢。
哎。我心里狠狠一宽,舒坦了。好梦还是我的。
我微笑说:“你这一套套的,这一世真不是修道的么?”
第26章 出云
我将话与他说开,心头便松了,又坐下来与他话不投机地硬聊几句,庄珩便起身又往床边去,料想是要替兰漱去瞧一瞧伤势,我此刻不太想靠近那张床,便仍旧坐在桌边,远远看着。
兰漱原来的伤势似乎极重,这时全靠庄珩给的那玉璧吊着命,方才突然昏过去想来就是因为那玉灵力耗竭。
庄珩到了床前,斯斯文文地抬袖,依旧是覆到他胸口,倏忽只见他手指缝中迸出雪亮的光线,兰漱的身体如被雷劈电击般狠狠弹了一下,紧闭的眼睛突然瞪大了,惊恐交加地盯着站在他跟前的男子。
我也吓了一跳,哎,这伤治起来大约很疼。
须臾,兰漱开始剧烈地喘息。
门外细雨绵绵,安静的房中只听到他好似窒息般的呼吸,那声音好像利刃割破喉咙,听得人心里难受。
庄珩背对着我,脊背凛凛像一座雪峰。
我起身往那边走了几步,想看看情形究竟如何,庄珩正好将手收回,直起身来了。他微微偏头,对上了兰漱的视线。
我于是看见了他的侧脸。
颌角勾出锋利的轮廓。他看着兰漱,眼眉漠然低垂,那目光似从九天云端洒落,仿佛天神打量蝼蚁,仅仅施舍给他一点余光。
我看到庄珩冷若冰霜的侧脸,似被人当胸砸了一锤,心口钝钝发痛,顿时脚步停在了原地。
兰漱盯着他,牙关紧咬,胸口剧烈起伏着,眼中极为愤恨不甘。
庄珩看他片刻,随后两片嘴唇轻轻动了动。
“安分一点。”
他语气很淡,声音也很轻,然而话中却有压倒性的威势,在悬殊的实力对比下,全然泯灭对方拒绝和抵抗的意志。
兰漱面色苍白如纸,额头渗出冷汗,咬紧了牙关才没有溢出痛苦的呻吟——我突然反应过来,庄珩并非是在医治这妖怪,而是在,惩罚他。
这个念头叫我心头重重一跳。
我从未见过庄珩这般模样,此刻见了,却又觉得比他的任何一种情态都要熟悉,都要合理。我恍然有一种顿悟的感觉,仿佛庄珩此人身上的一切矛盾都找到解释了,菩萨般低垂的眉眼中是凌厉的光,冲淡的面皮下是嶙峋的骨,他合该是这样一个冰冷、不近人情的人。
我止不住心口的不适,已经死透了的五脏六腑也好像翻滚起来,这感觉很熟悉,我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地牢中,回到地狱和人间之间的那一线。
忽而兰漱将目光投向我,他眼角含着一滴泪,嘴唇动了动,似有话要讲,最后却只是悲哀地朝我笑了一下,是兔死狐悲、同命相怜的那种笑。这个不多时之前还对着我嬉笑怒骂、艳丽无双的男子仿佛被强风吹拂,瞬间屈服、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