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陰+番外(21)
我也合群地捂了捂嘴,然后尝到了嘴巴里的两根头发。发丝若有似无的牵绊在舌尖,存在感极弱,但仅凭舌头又很难将它们抿出来、吐出去,弄得人很不痛快——说起来,这不就是庄珩给我的感觉么。
我于是自己动手,沿着唇角将那两根发丝捋开去了。
哎,这两根头发让我,心情突然就,寂寥起来了。
第18章 小事一则
当然,除了寂寥,我还想起了一件别的事。
我被傅桓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时候,庄珩来看过我。我那时神志不清,他大概以为我不知道是他。但我其实知道,我一抓到他那片被雨洇湿的衣袖时就知道了。只有他会在下雨天将衣袖弄得那样湿。
不过,无所谓我知不知道,也无所谓他知不知道我知道,往事成灰,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那件无关紧要的事小也是在一个阴雨天发生的。
三月里,也许下了很久的雨。牢房里的稻草堆很潮湿,包着我身体的那张破被子没有半点热气。我发了三日高烧,已经烧昏了头,狱卒为我小命考虑,已有两日没有对我用刑了。
我缩在牢房阴湿的角落里,口中被塞了一大团潮湿发臭的破布团——傅桓为了防止我咬舌自尽,很周到的。我满身脏污,缩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等死。或者我那时就已经死了,我浑身的伤口都在溃烂流脓,和一个腐败发臭的尸体没有区别。
庄珩就是那时候来的。
我听见铁链丁零当啷一阵响,然后牢门被推开。勉强睁开眼,透过眼缝模模糊糊看见一个半青半灰的身影走进来。他先停在门口,停在天窗投下的一束光里,远远的,像一个幻影。我以为自己往生了,神仙见我太苦,下凡来接我了。只是神仙为什么是那个样子?
那幻影走出光亮,神仙成了凡人,慢慢走到了我跟前,一道视线仿佛从很高地地方投下,平平静静地望着我。我嗅到一阵清新的雨水味。我喉咙滚了滚,很想问他雨下得大么。
他在我床边坐下来,抬手抽掉了我口中的破布团。我口中都是蓄积的口水,布团被抽掉以后,下颌酸痛闭不上嘴,我歪着头,像个中风的老人,涎液从嘴角流下来,顺着脖颈一路流到肮脏的囚衣里去。
他见状手里的动作停了停,本要拿开去的手却掉了个方向,又落回到落在我的脖颈和下颌上。我觉得耻辱,艰难地将头往里边别过去——庄珩太蠢了,也不说拉个被角用个衣袖什么的,被春风春雨浸得冰凉的手指轻轻落在我的脖颈上,缓慢又细致地帮我拭去那些多余的涎液。
我浑身僵硬地感受着那手指,从脖颈、下颌,慢慢到嘴边。时间过得极慢,几乎比挨打的时候还要难熬了。
他一语不发。
我心里觉得没必要,且不值得。
于是勉强动作,从被子底下伸出手,拽住了他袖子。
湿湿软软的一团儒衫,松松地握在手里,抓住了,颓然地往下一拉,制住了他的动作。
我闭上眼:“别擦了。”
到这地步,这点体面还能挽回什么?
他动作便停下来了,静了一会儿,又抬起手,俯身凑过来,帮我将两侧面颊上粘着的乱发轻轻捋到耳后去。那动作与他此刻对兰妖做的如出一辙。
然后我听到他叹了口气。
我想到这里,也叹了口气。
——庄珩总是不合时宜地,令人产生误会啊。
我一直没有机会问庄珩他为什么来看我,那声叹息又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愚蠢么?旁人机关算尽,我还一派天真。还是觉得我可怜?意气飞扬的世子爷,落到这步田地。总不会是觉得我忠直不屈、浑身傲骨吧?梁世子明明油滑惯了,最晓得怎么占便宜,怎么大难临头的时候,却咬定青山不放松,眼前的好处全不要,光奔着流芳百世去了呢。
我对于庄珩的那声叹息,我拥有太多答案了。他真实的本意能逃得这些庸常的答案吗,我以为不会的。
这天晚上,庄珩就借住在黄老道家中。我被那根莫名其妙的红线栓着,当然也去不了别的地方。
虽然呆在他身边无可无不可,没什么不好的,但这根见鬼的红线跟条拴狗绳似的,着实有些屈辱。所以我拉了黄老道和几只妖怪来,妖精鬼怪、奇形怪状的人围了一桌,我摆事实讲道理:“这限制我鬼身自由,有辱鬼权。”
庄珩喝茶不说话。
黄老道很快抓住重点,问:“你要命,还是要权?”
蝶妖很识时务,说:“我以为命比较重要。”
我很不屑:“小鬼才做选择。我们老鬼两个都要。”
庄珩搁下茶杯,很痛快:“这也好办。你打赢我,就给你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