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陰+番外(19)

作者:鲤鲤鲤

第16章 兰妖

在我的追问下,蝶妖告诉我近来山中来了一只很厉害的鬼煞,专门捉那些命中带个“兰”字的妖精鬼怪。

那些倒霉的精怪被鬼煞捉去了以后,无一例外都被挖了心。短短一个月间,这一片山中死在鬼煞手里的精怪都有十几个了。山里妖心慌慌,所以都躲到山下来。哪晓得山下又有一个初出茅庐、爱多管闲事的小道士,拿着把桃木剑左突右击的,大家没地方躲,所以都到黄老道家中避难。

石头上躺着的那个是侥幸从鬼煞手里逃脱,路上又遇到小道士追击的兰妖——幸而他在路上遇上了庄珩,这才被救回来的。

我听完点头表示赞许——小蝶妖讲得比黄老道清楚多了。

庄珩这时已经将兰妖胸口的伤都暴露出来了,我站在他身后看。庄珩将手覆盖到那伤口上,兰妖拧着眉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妖精虽然修成人身,却仅得其形罢了。此刻兰妖胸口的伤痕形状虽然狰狞,但流出来的血液却是淡青色的,空气中弥漫的气味也不是血腥味,而是一股淡雅又湿润的草木汁液的气味。这样的颜色与气味令眼前的场景看起来一点也不血腥可怕了,毛毛细雨落下来,看在眼里的仿佛只是春暮一场凋残的花事。

开到荼蘼花事了。前人怜花、葬花,是同情落花兼带同情自己,然而这同情细究起来,又是自找的,是出自一种对美好事物逝去的迷恋。

我此刻看着兰妖,也有相同的感受。

兰妖生得很美。

我不知道妖精们修成人形的样子是不是自己能选的,若是能的话,那么这兰妖品味很不俗,修出来的人形很成样子。

他躺在那里,身条像兰叶一般修长。一袭墨绿的衣衫将他的皮肤称得极白,好像一片洁白的雪地或是一片皎洁的月光。他的脖颈因痛苦微微仰起,因此弯曲出了一种极为优美的弧度。他面颊上的冷汗,紧蹙的眉心,或是沾着泪水的低垂的眼睫,无一不在展示着一种脆弱易碎的美,而这种美因为他正在经受的痛苦而迸发出更迷人的光彩。

我看着这样的兰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一瞬间有点明白傅桓那时怎么想的了。

那是我刚下狱的时候,傅桓那时铁了心要至我于死地,看管我的狱卒得他授意,牢里能用的酷刑都用上了,我每日一半时间在挨打,另一半时间在昏死。狱卒打得很有分寸,既很好地折磨了我,又保证了不让我死——这实在是一项很高超的技艺,我觉得任何想复仇的人都该去好好学一学。

有一回,我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傅桓出现在我眼前。傅桓叫人将我的衣服裤子都脱了,我被赤条条地绑在木桩子上,傅桓就站在我跟前,冰冷的目光注视着我,他审视我像审视一件精美的玉器。

牢房天窗里投下的一道光恰在他面上,好像一把刀斧将他劈成了两半。亮堂堂那一半傅桓眸光亮白似刃,冷漠而残酷;而阴影之中的另一半傅桓,目光落在我身上,几乎像看待一件破碎的珍宝,眼中尽是爱怜与沉迷。

我被吊着,浑身疼得说不出话,半是哀求半是挑衅,对他说:“长亭啊……这么恨我,干脆让我死吧,好不好?”

傅桓就上前来,目光落在我身上,从上到下,仔细审视着我身上的每一道伤口。然后他抬起手,落在我胸口,手掌掠过那些斑驳狰狞的伤口,顺着腰际一路流连往下。我听到他深深的呼吸,像解了多年的瘾,他从中获得快感,这快感远远大于他通过另一种方法从我这里获得的。

我像一条被剥光鳞片的鱼,因疼痛在他手下抽搐般地抖了起来,半昏半醒间听到他说了一句:“谁说我恨你?”

他凑近我,将我浑身是血的身体紧紧搂到怀里,他的手抚摸我的身体,从肩胛骨到腰窝再到臀部,感觉熟悉得像过去的夜晚,略有不同的是,他的手着意在经过的每一道伤口上停留,并狠狠搓弄。

我在他怀里扭动,疼出了浑身的冷汗,有浓重的黑暗迎头罩下,我喉咙嘶哑,连叫都没有力气了。

迷迷糊糊间,他的声音在我耳边低低地响起:“兰徵。我爱你,没有人比此时此刻的我更爱你了。”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我那时实在管不住自己表情了——但我心里苦涩地笑了数声,我惊异于人能自欺欺人到这种地步,也惊叹于傅桓做戏做足全套,居然那时候还不忘骗我,真可谓尽职尽责,我夫复何求啊?

然而此刻看着受苦的兰妖,我突然明白了,若我在傅桓眼中与这兰妖于我一样的话,那么傅桓那时候的确是爱着我的——多么奇怪,他爱我与他要折磨我这两件事,原来竟是毫无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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