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陰+番外(101)
只是我又悲哀地发现,那个我仇恨了近十年的人,竟是我这半辈子活下去的唯一目的。他死了,梁兰徴的一生也不再有意义。
我星夜出逃,戴着锁链在会稽城外游荡一夜,在天将明时转到了东湖。
微明的曦光中,东湖的山水只剩一片幽暗的剪影。刚过了惊蛰,春寒料峭,箬篑山刀削斧凿,像插入水的一柄重剑,东湖水波光粼粼,似有无数鬼影。天色渐明,遥远的天际燃起朝霞,似有一场熊熊大火。
那场大火烧毁了定国侯府,烧毁了梁兰徴的一生,现今又烧到我身上来了。
我跃入湖水中,寒冷的湖水像无数小刀,像地牢中傅长亭的目光,像狱卒手中的皮鞭,他们齐头并进,同时落到我身上,皮开肉绽。我挣扎、惊叫、哭喊。
“你放过我。”
“你放过我。”
冰冷的湖水灌入口鼻,漫天的大火在头顶扭曲。我死去的东湖是一架滚烫的炉鼎,我挣扎着下沉,沉到火焰的中心去。我不是被淹死的,我是被烧死的。
岸上的熊熊大火里站着一个人,他袖手旁观、神色冷淡。
是庄子虞吗?我想。
我沉在滚烫的湖水中,动了动手指,想说:“子虞,你能救救我吗?”
“你救救我。”
但水草却将我的腰紧紧缠住,将我往更深的湖底拉去。
有个声音在我耳边问:“你为什么?”
“说好了下辈子,你为何不来?”
那些水草越缠越紧。
他继续固执地问:“为什么当时没有来,现在又要来?”
血红的火光在湖面上烧成一片了,我伸手往虚空抓了抓,东湖的水从指间流过去,什么也没留下。
为什么?
因为人间太苦,我不想去了。
不知多久,腰间的桎梏终于放松了少许,那枚玉忽然从腰间飘出来,流苏在水中飘飘荡荡,落到了我手里。
我抓住它,湖面上就下起雨来了。雨点轰轰烈烈地砸下来,砸出了一片天罗地网。
然后一只手在我腰后轻轻一推,将我推了上去。
“你去吧。”
我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
岸上的熊熊大火霎时被这场大雨浇灭了,湖水也不再滚烫,我浮出水面,爬上一块巨石,抬眼一看,没有小小的东湖、也没有陡峭的箬篑山,只见天色阴沉,洪流滚滚,一片苍茫水色。
头顶的天仿佛破开了一个巨洞,无穷无尽的雨水泄向人间,冲毁房舍、冲毁农田,无数生灵在我脚下的洪水中漂流、死去,人们在哭喊、在尖叫,我却听不到一丝声音。
只有雨声。震耳欲聋的雨声。
忽然间一道金色的光亮从远处高耸的山峰上滑下,一声清啸穿越天际传到我耳边,划破寂静天地。我腾身而起,化出蛟身,穿越重重雨帘,往那山峰飞去。飞近了,发着金光的是一朵重瓣莲,莲瓣闭合,正从山上滚落。
我飞身上前,想接住它,却有一条银白的尾巴忽然荡过来,尾巴尖轻轻一卷,勾住了它。
我看过去,尾巴的主人也是一条蛟,一条银蛟。他前爪钩在崖壁上生出来的一株松树上,勉强救下那朵莲花后,身子便挂在树上随风飘荡,缓了一阵,才又小心翼翼地蜷起身子,尾巴卷在树枝上,将莲花收到了跟前。
“还好,还好。”他捧着莲花,心有余悸。
可惜他选错了落脚点,那松树是一棵朽木,他在上头停了没多久,便听“喀嚓”一声,树枝断了。
慌乱之中,他银白的身子在慌乱中盘做一团,将那朵重瓣莲牢牢护在当中,从山崖上跌了下去,我飞身一捞,却捞了个空——他那银白而光滑的身体从我手中穿过,跌下去的时候碧蓝的眼睛睁着,像看见了我,又像没有。
*
我醒过来的时候手里死死抓着那枚玉,头脑混沌,像做了一场大梦。
在我跟前的不是涂泽,也不是广陵,那人白头发白胡须,眉花眼笑的,瞅我像瞅一个大宝贝,是宝罗大仙。
他抓着我的手,很殷勤,说:“出云使,你醒了?”
我愣了很久,眨了眨眼,莫名其妙掉下一行眼泪来,问:“我师父呢?”
第79章 五彩石和尾巴
“我师父呢?”
我从水深火热的噩梦中逃脱,像呼唤母亲一样呼唤了一声“师父”,待到神智归位,我就体会到不妥了——出云同我隔着一层,“师父”当然也与我隔着一层。
好在我眼光一转,除了宝罗大仙与他身边的两个童子,周围谁也没有,顿时松了一口气。我生前不愿那样同庄子虞求救,如今也不愿这样呼唤广陵君。
“广陵神君追涂泽君去了。”宝罗大仙说。
涂泽,涂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