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竹摇曳(34)
他的老伴在嘴里念叨了几句菩萨保佑之类的话,回答说道:“我的外甥命短,他老子性子倔犟得十条牛都拉不回来,天王老子去带话结果也是一样。”说完继续念叨着阿弥陀佛走进卧室。
余兴彩见自己没有插话的份儿,更出不上力,也耷拉着脑袋回到她的房里。
余运武在堂屋继续坐了一阵,觉得自己被夹在金、余两家中间,净干了些出力不讨好的事,心里也满是不悦,只得起身关好大门,带着他那一张黑沉的脸摸黑钻进了被窝。
自从金德兰初中毕业回家后,姜忠学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她,他想起金德伟正跟着父亲当学徒,便写下一封书信,到卫生院寻他。
等他见着金德伟时,对方正在收拾行李,便问道:“德伟,你这是准备出门去?”
“昨天家里捎信来,通知我回去一趟,说是堂弟金德礼已经去世,需要我回去搭手帮忙。”
姜忠学正准备掏出信封让他捎给金德兰,听到这个消息就打消了念头,转而对他说道:“你先回一步,我回去请假,明天也去一趟你们金家院子,好歹我和你德兰妹子也熟识这么长时间,和你幺叔金先明又打过那么长时间的交道。”
金德伟本来就对姜忠学没有太多好感,现在见他一张嘴就提起堂妹和幺叔,仿佛他们已经成了一家人,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便不再搭话,低头继续整理行囊。
就在金先明为儿子办丧的第二天,姜忠学带着挽幛来到他家,拉着金先明来到哑巴金先福的偏房僻静处,先是好心安慰了一番,随后压低声音说道:“我托关系在公社对面的供销社找到一份工作,如果德兰妹子考不上高中,可以去那里上班,虽然收入不高,也好过在家里干活。”金先明听到这个消息,如获至宝一样向姜忠学连声道谢。
姜忠学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跟金德兰有过多交流,将消息带到之后便准备离开金家院子,临走之前还将五元钱交至金先明家的礼房,在那里遇到了给会计金先亮打下手的胡显荣。
胡显荣邀请他的这位表哥到自己家小坐一会儿,但被姜忠学以赶时间回去上班为由推脱。
姜忠学在公社的职位算不上有多么光鲜,他只是来家小坐一会儿,金先明都觉得脸上有光,何况还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儿子的早逝带给他的伤痛已经被时间慢慢缓释,取而代之的是对余家人的仇恨、对家族地位和荣耀的忧虑。
他坚信,在未来十年之内,金家人在银竹沟依然是瓢把子,没有人可以取代。
余运彪、余运文两兄弟没有在金德礼的葬礼中出现,这并不影响金先明为儿子举办一场比老母亲去世时还要隆重好多倍的葬礼,光是锣鼓响器就请了好几拨人,流水席摆了三天三夜一直未间断。
如果不是看到金先明家大门两侧张贴着白底黑字的挽联和院坝里随处可见的白幡,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家是在为娶媳妇或者嫁女摆欢庆宴。
天气依然燥热,头顶烈日高照,地面热气蒸腾,但都比不过金先明家的热和闹。
金德伟赶回金家院子时,给金德兰捎去了学校的考试成绩单,她甚至都懒得看上一眼,将其随意夹放在一本旧书中。
她那一双浮肿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清纯的气息流动,苍白的脸颊上再也见不到两个深深的酒窝。她已经下定决心,在父亲面前绝口不提继续上学的事。
胡显荣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他被安排了职事,和会计金先亮一起管理账房,金先亮记账,他负责收钱。
百无聊赖的他倒是被金先亮讲述的一些古贤英雄人物的故事吸引,金先亮不仅可以对历史上的英雄人物的家庭和人际关系、性格以及使用的兵器信手拈来,还能对他们的是非功过发表一番独到的见解。
胡显荣对这些历史上的英雄人物的兴趣超过了学校的课本,他从金先亮家里借来很多老旧书本,并痴迷于其中。
渐渐地,他从这些古人当中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当金先亮问他最喜欢的历史人物是谁时,他的答案是打草鞋出身的刘备。
金德礼出殡那天早上,天气变得比金家人的心情还要沉闷,空气仿佛已经停止了流动,连那些平日里吵闹个不停的夏蝉也似乎热得噤了声。
金先明依然没有找任何风水先生看地,将儿子葬在前不久才去世的老母亲的墓地旁边。
胡显荣、金德伟及其他一些前来帮忙的人正在齐心协力地为金德礼砌坟头,听见身后响起嘈杂的人声,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活,转身看见余兴平头上披着孝布,从远处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