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竹摇曳(247)
短短的一句反问,将余兴平说得哑口无言,半天才结结巴巴地挤出几个字,“那我应该回家一趟?”
“这还用犹豫?赶紧回吧,别让家中老人寒心。”胡显荣被优柔寡断的余兴平弄得哭笑不得,“你要是再犹豫下去,恐怕只能在老人的坟堆前磕头烧纸了,「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难道你没听过?”
胡显荣的这番话让余兴平心中敞亮起来,这位多年未曾回家游子突然急迫地想要回到银竹沟去探望年迈的亲人们,然而胡显荣却劝他不要操之过急。
看着一头雾水的余兴平,胡显荣冷静地分析到,“兴平哥,你出门打拼这么多年,家中光景并没有发生多大改观,如今空手而归,难免落人笑柄,所以一定得为家中的亲人们做点有意义的事,待一切考虑周到了,再动身不迟。”
余兴平这才恍然大悟,被胡显荣的深思熟虑折服。两人随即简短地商量了一阵,决定首要任务就是回家将祖宅修缮一番,为大伯那简陋不堪的家中添置几件像样的家具。
待所有准备工作全部就绪之后,胡显荣决定亲自带着余兴平回家,颇有当年自己战战兢兢地认祖归宗时的那种感觉。
时间转眼就到了夏至前后,两位准备荣归故里的游子拉着满满一车时新家具到达银竹沟口,就遇上一场多年不遇的大暴雨,其规模虽然比不上一九七九年那场疾风骤雨,但也给银竹沟的人们留下深刻印象。
观音寨的山墙被泥石流冲毁一只角,虽说这个损失不算大,但就是那块垮塌的山墙却带走了金先虎的生命。
据风水先生余运文后来描述,金先虎眼瞅着洪水就要冲毁山墙,便拎起一支铁锨要去疏导水流。
不料被垮落的石砖和泥水瞬间湮没,直到暴雨停歇之后,庙坪院子的人才将他那已经冰冷僵硬的身子刨出来。
虽说余兴平的户口已经早早迁至邻省的李家村,但他跟父辈之间重归于好,无疑也算银竹沟里回归了一位新人,在这个档口,金先虎却不幸离世。
两件事之间虽然扯不上关系,但仍会让人感慨万千。如同几年前,漂泊多年的余兴秀回家生子,最终落得个「添新丁又失旧人」的结局。
金先虎的宿命似乎早在他本人的预料之中,身后虽有一个儿子金德伟,但临终之时却是恓惶无比。
不知是不是命运使然,胡显荣亲自操持了金先虎老伴的后事,却又碰巧遇上这位曾经心高气傲的金家老大的离去。
金先虎的家门口,余运文摆起香案,为逝者跳起最后一场端公。
这一次,他就算使尽浑身解数也不可能再让金先虎起死回生。
两人在观音寨里搭伴,也是起源于多年前在这里为奄奄一息的金先虎跳过的那场端公。
天道总是不停轮回,人生亦是如此,只是眼前的景依旧,但情已不同,不知跳得满头大汗的余运文的心里有没有这个感受。
在余运文手舞足蹈做法事的间隙里,余运现和余运成两位歌郎却用俏皮的对唱迎来阵阵掌声,仿佛发生在眼前的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让人伤心的事。
余运现肩挎花鼓唱到,“金家大哥登仙界,亲朋好友送一程,我今没有好茶饭,唱支山歌敬亲人;山歌难登大雅堂,却能把海来填平,上天能赶乌云走,下地能催五谷生;若是众亲不满意,且听吾弟唱两声。”
余运成手持铜锣接到,“兄长此言失分寸,孝歌皆唱古贤人,世上千般咱无份,只有生死最公平;兄长歌喉胜洪钟,歌声似茶暖人心,我是嫩鸟才学唱,鸭子绒毛不上秤;若是众亲不嫌弃,哥俩唱到大天明。”
秦巴山区的孝歌听起来别有一番韵味,胡显荣却没有心情来欣赏这种流传数百年的传统民俗。
他和金先明支书在内屋帮忙整理逝者生前的遗物时,却有了一个新奇的发现。
金先虎的床头摆满了厚厚一摞用蝇头小楷誊写的经书。显然,这是他最近两年新养成的爱好。
一个心高气傲人,能静下心来做这样一件事,着实不易。
胡显荣虽然看不懂那些经文,但他能想到,正是这些充满神奇力量的文字让金先虎看淡了尘世的一切。
或许他早就知晓儿子金德伟在外边干的那些勾当,但又无力阻止,就希望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来为其减轻罪孽。
那些誊写的经文里面,有很多没有写完就被废弃的纸张。
胡显荣不知其原因,便好奇地将其拿到余运文跟前问询原因。
风水先生瞥过一眼,告诉胡显荣说,誊写经书的人必须要有诚意。
如果中途错了一个字,就必须从头再写一遍,否则结局就会像两位歌朗经常唱的「唱错山歌不打紧,写错经文瞎眼睛」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