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竹摇曳(227)
金德伟站在距离现场十米开外的地方,吆喝着大家将碎石清理装车,几名排险工紧紧盯着顶上没有被彻底清除掉的那些摇摇欲坠的碎石,正在为二次爆破做准备。
临到胡显荣和余黑牛的罐车进入作业面时,金德伟不紧不慢地跟到他们身旁,向其中一个排险工人递出一个眼色。
那名排险工趁着大家都低头干活的间隙,拿起一根专门用于塞放炸药的钢钎撬掉了其中一根松动的栗木。
在那个黑洞洞的环境里,头顶的矿灯只能照见眼前有限的空间,他的这个举动,被深深隐藏在黑暗中,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这一幕被余黑牛不经意地看在眼里;
“冒顶了,显荣快跑!”李成学的罐车排在他们后边,他第一时间发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尽管余黑牛身手矫健,但他在跳着躲开那些如流水一般倾泻而来的碎石的时候,脚踝仍旧被剌开一条长长的口子。不幸的胡显荣却和那辆煤罐车一起,被埋在石堆下。
这一幕跟去年夏天余运武的遭遇何其相似?
其他工友们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胡显荣完了。他们可能又要像去年那样,在石头堆里扒拉一位不幸的工友。
余黑牛简直痛苦到了极点,但这种痛并不来源于脚上的伤,恰恰相反的是,虽然他的脚踝鲜血直冒,却没有一丝痛觉。
这是一种丢失了手足的痛,之前胡显荣病重之时,他已经体验过一次,然而这一刻,他不再相信先前那样的奇迹还会再次发生。
巨大的伤痛让余黑牛几乎丧失了理智,他伸出一双健壮有力的手,将身旁的金德伟狠狠摔倒在地。
倒地的金德伟顿时眼冒金星,感觉到喉咙被一把巨大的老虎钳卡得喘不过气来,脸被憋得像猴屁股一般。
“金德伟,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这是在杀人,难道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余黑牛一只手死死按住金德伟的脖子,另外一只手就地抓起一块煤矸石,作势就要朝对方头上砸去,“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今天也得叫你为显荣哥偿命。”
如果不是眼疾手快的李成学拼尽全力拽住余黑牛的手臂,金德伟恐怕真的就要交代在那块煤矸石下。
面对怒火中烧的余黑牛,四五个围观的工友合力才将他从金德伟身上拉扯开来。
摆脱束缚的金德伟躺在地上猛咳了几声,他着实被余黑牛的这个举动吓得不轻,裤裆里都湿透了。
见余黑牛被人紧紧拉扯着,估量对方暂时没有再次对自己施暴的可能,他才缓缓站起身来。
“黑牛,药不能乱吃,话更不可以乱说。”金德伟在一帮工友们跟前被人这样一顿吓唬。
顿觉面子尽失,心里憋着一腔怒火,但面对比他更愤怒的余黑牛,却也不敢完全发作出来,“大家都看到了,显荣兄弟是被石头埋住,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样的事,大家谁都不想遇到,但干我们这行的又避免不了,难不成这也能赖我?”
余黑牛挣扎着要继续扑向金德伟,但他被人紧紧扭住身子,怒火在一次次的奋力挣扎中慢慢消减,扯着嗓门嚷道:“金德伟,你自己干了什么坏事自己清楚,要是显荣哥遭遇不幸,我早晚还得找你算账。”他使出全身力气挣脱大家的搂抱,但并没有再去攀扯金德伟。
“还不赶紧救人,你们都想当金德伟的帮凶吗?”余黑牛扑向那堆埋着胡显荣的碎石,朝工友们大吼。
众人随即丢下手中的铁制工具蜂拥而上,和余黑牛一道往身后扒拉石堆,金德伟木讷地站了一阵,便悄悄地离开现场。
这位带班工头拖着疲惫的身子和一股尿骚味行走在黑漆漆的矿井里,他踉跄着脚步,耷拉着脑袋,时走时歇。
这条道真够黑,也真够长,但它总有尽头,并且在尽头处还有明媚的阳光、悦耳的鸟鸣、娇艳的花朵,以及苍翠的山林。
走出矿井,他做了两个深呼吸,觉得这空气中充满了甜蜜,再回头看了一眼那口黑漆漆的矿井,却发现它恍若一个张着血盆大口,呲着獠牙的猛兽。
就在这个猛兽的肠胃里,一群工友们正在忙碌着拯救一个即将被消化,或者已经被消化殆尽的青年的生命。
余黑牛拖着一只被煤灰和鲜血包裹起来的残腿,不停地将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块扔到身后,双手已经磨出几个血泡。
即便天生蛮力,他也开始觉得身体有些吃不消。没有亲眼见到不知死活的胡显荣,他不会善罢甘休。
其他工友们也在不停地将那些搬开的石块装进煤罐车,为营救行动腾挪出更多的空间。
李成学和王大春也参与到扒拉石堆的行动中,在这之前,这位本地帮的领头人还干了一件让人解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