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竹摇曳(223)
若是罐车倒在平地上,一两个力气大的人抬起一端,并不需要将整个车子的重量承受下来,但眼前的罐车被斜挂于坡道,必须从底部使力才能将其托起。
显然,天生神力的余黑牛几乎承受住了一半的重量,他站在罐车靠下坡一端的最中间,满脸涨得通红,身旁的伙伴们也丝毫不吝惜自己的力气,跟这个装满煤块的铁疙瘩较起劲来。
如果要说余黑牛的潜力有多大,这一次倒是让人难得有机会地见识了一次。
罐车被缓缓抬起,但远远还达不到回到铁轨的要求,只要再挨上半分钟,随着大家的一股暴劲褪下,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黑牛肩膀上的腱子肉鼓胀,腮帮子紧咬,他可不想就这样以失败收场,伴随着一声怒吼,煤罐车哐当一声,四个钢轮稳稳落到轨道上。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力大无穷的余黑牛后悔莫及。
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他宁愿尝到失败的滋味,也不会将这个笨重的家伙扶回正道。
就在余黑牛使出惊天的爆发力将煤罐车抬回铁轨的瞬间,绞车的挂钩突然脱落。
余黑牛倒也矫健,用惊人的速度跳离铁轨,躲过那辆失控的煤罐车,任其自由滑落到坡底,跟等候在下边的煤罐车撞得砰砰响。
但是那根紧紧绷直的钢丝绳却以迅雷之势挥摆起来,眼见着就要奔着在斜坡上端围观的人群飞去。
高速飞来的绞车绳有多大威力?老矿工们再清楚不过了,如果躲闪不及,肉体凡身在它面前,简直脆弱得跟深秋的萝卜一样。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老师傅余绍阳一个箭步跳出人群,直奔那根张牙舞爪的钢丝绳扑去。
随着一声惨叫,这位老师傅便倒在巷道里,但也将那根无情的钢索制服下来,拖在顶端的铁挂钩哐啷一声跌落到正在等待死神到来的围观人群跟前。
站在人群最前端的李成学见到钢丝绳从煤罐车上脱落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充当萝卜的准备,甚至已经将双眼紧闭,嘴唇微张,随时准备发出此生最后一声嚎叫。
但他并未如愿,一个不属于他所带领的本地帮的外乡大哥改变了这个看似已经板上钉钉的结果。
李成学一脚踢开跌落到跟前,还浸着鲜血的吃人钢索,快步跑到余绍阳跟前,不停地哭喊对方的名字。
不仅如此,胡显荣以及刚刚从生死线上脱险的余黑牛等人也快速围上前去,有的在为这位不幸的老师傅祈祷,有的在为他哭泣。
胡显荣的领路师傅终究没来得及跟兄弟们说上最后一句话,就安静地躺睡在这个张着一张黑口的矿井深处。
那个场景,足以让见过的矿工们铭记一生。老师傅的那身污浊不堪的工服被钢丝绳划破,就像被锋利的剪刀齐齐地裁剪过一般,胡显荣脱下身上同样肮脏不堪的矿工服盖到他身上,和李成学一道将他轮换着背出矿井。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位不幸的外乡矿工将在夜间被运煤车拉下山,过几日之后就会变成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匣子,再次被运煤车捎上山来。
这些情况,胡显荣和余黑牛没有亲眼见过,但对李成学这样的老矿工而言,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要是放在以前,李成学除了对工友及其家人的不幸表达一番短暂的同情之外,生活丝毫不会受到半点影响。但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矿工们之所以不愿谈及生死,嘴上忌讳颇多,就是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
李成学内心的谴责和愧疚,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不久之前,他在矿井下曾经赌气地跟王大春说过一命换一命的事,眼下却不幸地成为了现实。
余绍阳换来的不止他李成学一条命,依当时的情况来看,如果不是这位老师傅奋不顾身地将那根张着血盆大口的钢丝绳扑倒,那一群围观的人谁都有可能难逃一难。至少,李成学将会首当其冲地接纳下钢索的力量。
虽然春天的尾巴马上就要过去,但在这个矿山上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冰凉无比。
冰凉的矿井、铁轨、煤罐车,冰凉的煤块和绞车绳,以及冰凉的人,当然还有比这更多的冰凉的东西。
余绍阳躺睡在煤车上被运下山去,金德伟和李发奎除了短暂地为之扼腕叹息一阵,便扭头安排了几个矿工到井下修好那个不争气的绞车,下一班的生产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仿佛先前的事只是一场不太美妙的梦一般。
第81章 阴谋阳谋明争暗斗,是福是祸终须面对
对胡显荣来讲,身处信息闭塞的大山深处也并不是全无益处。
在金先明的信寄出好些天之后,姜忠学才在信笺纸上写下一个绸缪已久的计划,用单位特制的信封投递出去,收信人一栏,落下表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