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竹摇曳(167)
他虽然在表面上已经幻化成一位虔心参悟佛道,仿佛已经不食人间烟火的得道长者,但本质上仍未逃脱世俗的羁绊。
那段时间里,小水河上下游的人们纷纷在夜间涌进银竹沟的观音寨里,虔诚地跪拜在文殊菩萨的神像前,为子孙后辈们祈愿。面对成群结队的香客们,余运文不停地忙着给人打卦、解签。
在观音寨那片小小的天地里,暴发户金先虎更是忙得一刻也闲不下来。
虽然只是三几角钱的小生意,他却和香客们斤斤计较到极致,偶有人开玩笑嘲讽他这位钱多得用不完的人却显得如此抠搜。
他只是嬉笑着回应说自己是在给菩萨看护钱包,一分一厘都出不得差错,否者就是对神灵的大不敬。
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在精神上,他终于找到了寄托和慰藉,金先虎挑了一个那样的活,确实不为挣钱,只是单纯地享受那种感觉。
在香客们散去之后,余运文和金先虎面对面坐在香堂前,将一脸的严肃收起,话里话外也避不开银竹沟出了大学生的话题。
他们甚至心照不宣地认为,正是因为两人合力重建了这座小庙,才使得银竹沟的风水得到神仙的眷顾,不再那么死水一潭。
因为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山沟里,数十年之前,涌现出了金家祖上周三娃那样的人物,现在又冒出个一辈子都没曾见过的大学生,一武一文、一男一女、一老一少,这正是阴阳调和、衰极而盛的象征。
这样一想,他们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恍若做过了一件惊天动地、荫泽后世的千秋伟业一般。
大巴山深处的人们还没有被外面花花绿绿的物质世界所染,大都拥有着一颗本善的内心。
在得知余兴彩考上大学之后,先前与她家还存在种种嫌隙的龚家人都坐不住了。
当然这也得益于她们两家之间在这之前已经将关系缓和下来的缘故。
龚老二手里拎着两大包礼物,顶着夜色跑到庙坪院子,一则是给这位大学生道喜,二则是借这个机会看望他的儿子余一。
为了准备接下来的宴客酒席,胡显荣每天都要在余兴彩家待到很晚,他已经把这件事情当作家事来对待了。
当他见到金婶彻底放下对龚老二的成见,两家人重归于好的时候,顿时觉得当初挨过的那一闷棍也值当了。
龚老二不住地夸赞余家风水好,该当有文曲星下凡,以此惹得刚脱下道袍的余运文乐得脸上开了花,就连余兴彩的大舅金先虎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胡显荣的心里却有他自己的看法,他觉得所谓的风水和命运无非是人们为了寻求心里慰藉的一个托词,对平头老百姓而言,最好的风水就是忠厚和本分。
显荣怀里抱着刚学会走路不久的干儿子,他将其交给龚老二,对方很是激动。
显荣已经看到,这位曾经被改造过两回的粗鄙男人在接过亲骨肉的时候,双手都是颤抖的。
他认为,这个孩子就是龚老二最好的风水,也是自己的风水和命运。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龚老二此生或许只能是铁窗相伴,孤独终老。
而自己更不可能与龚家人之间拉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并最终让银竹沟的烧锅作坊、金家院子、余家院子经历那一场场争斗。
“这个孩子的小名叫余一,是我给取的,按辈分来说,我和你一样,我是他的干爹,你是他的生父。”
胡显荣一边逗玩着还有些认生的余一,一边向这位有些激动的龚家人说道。
龚老二的眼眶已经有些湿润,轻轻拍打着余一的后背,“这孩子是有福之人,虽然我这位当亲爸的有些混蛋,但他幸运地遇上了像你这样的干爹,我就放心了。”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如果不是害怕惊着怀里抱着的余一,估计当场就要大哭一场。
过去的那些伤心事也爬上了胡显荣的心口,他不想在眼下这个美妙的时刻将其提出来煞了眼前的风景,拍了拍龚老二的肩膀说道:“不管怎样,血浓于水的事实谁都没法改变,虽然孩子的抚养权给了余家,你今后若想尽父亲之责,我们银竹沟的人随时都欢迎你。”
这些话,余家的人不便于向龚老二诉说,但显荣觉得有必要向对方讲出来,他是亲身经历过早早丧失父爱之痛的人,对此有很透彻的感受。
虽然还不是正式宴请亲朋的日子,家里就突然来了这么多客人,吃斋念佛多年的女主人金婶做茶饭的手艺一直拿不出手,留客吃饭的事就全落到了新考上大学的余兴彩身上。
要说平日里做一两餐家常饭还可凑合,可面对这么多张嘴巴,余兴彩就有些犯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