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竹摇曳(162)
他抬眼瞅了一眼金先明支书的办公室,灯光已经亮起,显然他还在那里办公。
显荣没有前去跟他打招呼,因为他认为眼下已经没有了这个必要,热脸贴冷屁股这样的事,他是打心眼里瞧不上的。
他默默地走进银竹沟口那段幽深峡谷,悄无声息地穿过观音寨跟前的庙坪院子,回到了家中。
母亲和弟弟见到显荣平安回来,别提有多高兴了,相拥着笑过一阵,又哭过一阵,就连在他家暂避龚老二寻衅滋事的金婶都在口中不住地念叨了好一阵,感念菩萨的保佑之情。
在显荣看来,只有家才是最值得牵挂和怀念的地方,这里没有利益纠葛,没有虚情假意。
经此一劫,他骨子里的那份责任和担当不自觉地涌上心头,他珍惜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下定决心要守护好身边的每一位亲人。
显荣闲在家里待了两天时间,房前的金先明才知晓他已经出院回家的消息。
这期间,显荣将金婶和干儿子余一安排回了庙坪院子,并告诉金婶,今后龚家的人断然不会前来讨要余一的抚养权,今后两家人之间维持正常的往来即可。
毕竟余一的身体里还淌着龚家人的血,这种事实任谁也没法改变。
菩萨心肠的金婶自然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在她心里,胡显荣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大雪夜里在她家厨房猛喝冷水的小毛孩了,他已经蜕变成一个精壮的男子汉,是值得信任的家人。
表面上看似平淡的金支书内心深处其实备受煎熬,自打他将大部分社员们的股份都收归囊中之后,烧锅作坊依然是冷锅冷灶,生产和销售已经完全停滞,他这位技术骨干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光杆司令而已。
他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在一个晚间时候主动去往显荣家,手里还拎了两样探望病人专用的豆制营养品。
“显荣侄儿,看到你回来叔也就放心了,这些天一直琢磨着到县城看你一眼,但村委的事情又杂又多,我实在抽不开身,还望你多谅解。”还未进屋,金先明就提高嗓门向显荣嘘寒问暖,诉说着自己的难处。
显荣客气地将他迎进屋内,接过那两包东西,母亲姜贵兰连忙给金支书泡来一搪瓷缸茶水,嘴上也客套了几句。
“多谢金支书挂念,我身体已经无恙,让您花钱破费,我太过意不去了。”
两人三句话不离老本行,很快就将话题扯回到银竹沟的烧锅作坊上来。
金先明这次倒很实诚,他将自己从大哥金先虎那里借钱,又将撤资的社员们的股份悉数买下来的经过如实告诉了胡显荣。
同时他还说到,如果显荣愿意的话,两人之间可以将那些股份二一添作五,各得一半,等作坊挣钱后,一并还给金先虎就是。
对金先明支书说出的这些话,显荣并不感到意外。金家老大自打过年时死了老伴之后,似乎对这类的争名夺利的事情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致,但他身后的那些钱,来路依然是个谜。他心里依然谨记着表哥姜忠学曾经给他的忠告,不会让自己牵涉进去。
显荣故作迟疑地思考了一阵说道:“金支书,这些天处理烧锅作坊的事也真难为你了,目前看来,您采取的措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一个小家都不好当,何况还是牵扯到数百名社员的大事呢。”
他不想直接拒绝金支书的这份好意,婉言道:“我眼下还背负着父亲生前在信用社的贷款,一时半会儿恐怕经不起这番折腾,烧锅的那些股份您先持着,待我们将它重新经营上正道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如何?”
对显荣提及的信用社的贷款的事,金先明本就心怀愧意,所以对他提出的建议没有理由不接纳,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不过此时他已经明显感受到,和胡显荣之间已经多了一道隔阂,两人在一起交流的时候,互相之间多少都有些尴尬起来,除了谈论正事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显得多余。
当然,这种微妙的变化胡显荣也觉察到了,其中原委,两人心里都跟明镜一般,无须说破,也无法改变。
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关系的远近哪怕只差头发丝那么一点距离,展示出来的结果可能就是天壤之别。
胡显荣的爷爷和父辈与家族里的英雄人物胡宝才之间只差那么一层窗户纸,在没捅破之前,双方形同路人,而一旦建立起关系,血浓于水的事实任谁都无法改变。
显荣与金家人之间,即便最后双方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终究还是差点火候才到位,反而再也恢复不到最初的状态。
究其原因,还是利益作祟,如果一方对另一方有所图,当这种期望落空之后,双方之间的关系纽带将显得脆弱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