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惹春(95)
毕竟,只要病床上还有人躺着,那她就还是个有爸爸的孩子。可一旦拔了管子,她就是个没有爸爸、在霖州没有家的人了。
她从前是个不信苍天不问鬼神的人,可她在接到爸爸的主治医生几次电话询问后,她就想着来清凉寺,问一问佛祖,她可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只是佛祖睥睨众生,也看破众生,用着一双慈悲目望着她。
佛祖不语。
大雄宝殿门外的莲花蒲团上,乔映雪跪在上面,虔诚的为父亲祈福。她睁开眼睛时,就见身边有人递过来了,三柱燃了的香,“虽说心诚则灵,可香火不妨碍你心诚。”
“霍阳羡?”乔映雪侧头看了一眼,起身站起来,接过燃着烟的香火,起身朝着大殿外的紫铜香炉走去。她将线香插在香炉的香灰里面,退后一步,拜了三拜。待霍阳羡也拜完,两人退到大雄宝殿的一侧,她才开口问:“你怎么在这里?”
“穆穆说你今天会来清凉寺,我想着若是有缘,也许我们能遇见。”
他今日的状态看起来平和的很,乔映雪说:“你倒是坦白。”
霍阳羡说:“佛教圣地,不能妄语。”
“我拜完了。”
霍阳羡快一步跟上她,“正好一起下去,观音殿,一起吧。”
乔映雪眼中有些不解,“一起?”
“嗯。”霍阳羡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半分感情色彩来,“和你有些关系的。”
这时她才看到,霍阳羡手里还拿着一个黑漆的竹编篮筐。
路过偏殿月老祠,乔映雪怔了一怔,这里当年她和霍阳羡一起来过,他还开玩笑说,要帮月老把两人间的红线打成死结。她想着,可千万不要因为自己婚姻的失败,而影响了月老的公信力才好。
跟着霍阳羡走到了观音殿,就听他说:“我从前不信神佛的。”他把手里提着的三层漆盒,放在殿前的桌子边上。从第一层里,拿出一盘黄橙橙的小柿子,从第二层里拿出一块草莓蛋糕,一一放到了供台上,淡淡的笑了一下,“后来我信了。”
“为什么?”乔映雪问。
霍阳羡抬手指了指观音殿偏殿里的莲花灯,“因为心里有了牵挂,哪怕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念想,我也愿意拥有。”
粉红绸缎的莲花灯,被高高挂在观音殿偏殿的房顶上。绣了经文的经幡,如花灯的流苏一样,垂在莲花灯的下摆,有红色,有黄色,原本是非常热闹的颜色,不知道为什么,挂在空档的殿前,显得无比静谧。
听闻清凉寺观音殿里的莲花灯是长命灯,祈福祝寿,可长久不灭。偏殿的菱花窗户本是关着的,不知怎么的,一阵风吹来,“咯吱”一声开了一条缝隙,冷风穿过窗户吹到了经幡上,经幡摇摆着。
山上的暮钟响了,提示着山寺里的信徒门,要入夜了。
正在此时,中间的一条经幡被风翻了个个,乔映雪赫然看见迎风飘摆的一条小经幡上写了三个字——“霍忆甜”。
她一脸惊讶,带着不敢确定的目光,转头看向霍阳羡。
霍阳羡望着那盏莲花灯,微笑着说:“小甜甜,爸爸和妈妈一起来看你了。”
乔映雪忽就忍不住了,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下散开来。她整个人站在观音殿前,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了,不知该说些什么,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当——当——”暮钟的声音在山里盘旋,哀伤悠远,不肯离去似的。
“爸爸祝你新的一年事事如意啊,如果真的有往生,你还来霍家,找爸爸妈妈,好不好?”霍阳羡看着莲花灯问道。
乔映雪从来都觉得,霍阳羡一定会是个好爸爸。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时,这两三年来所有痛苦的回忆和快乐的回忆纷至沓来。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脑海里闪着过去的各个画面。乔映雪哭的有些抽搐,原来难过的情绪可以在两年后,还拥有着排山倒海的架势,让她以为痊愈的城墙,再次坍塌。
只见霍阳羡将草莓蛋糕上的一层透明膜拆掉,又从篮子第三层里拿出一个带着粉色蝴蝶结的小叉子,搁在蛋糕盘子的边上,说:“妈妈爱吃草莓蛋糕,我猜,你也一定喜欢。”
说完这句,霍阳羡眼眶忽就红了,他转头看着泪流满面的乔映雪,低唤了一声,“乔乔。”而后,他的双手虚虚的展开在空中,不太确定的,想给她一个拥抱,如果乔乔还需要的话。
乔映雪呜呜哭出声来,她需要一个熟悉的肩膀,可以和她一起承担悲伤,就靠在霍阳羡怀里哭了起来……
暮钟不再响了。整个山间都要入睡,偶尔只有倦鸟归林,扑腾着翅膀,刮掉了几片老早已经干枯、却一直在树上坚持着的树叶,而后,无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