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晚餐(155)
大姐嘴里还在嚼着什么,支支吾吾地用手指前方。
“那边…那边…”
大姐给两人指了个方向,嘴因为张张合合而从中掉出一些渣滓,混着干涩时强行分泌出的口水溅出口腔。
清梦是饿着的,昨天吃完饭的时候,她吃到一半就出去了,不想中途遭遇变故,剩下的肚子也还没有填满。
白天车上吃了两口压缩饼干勉强填了填肚子,一直盼着吃这一顿晚饭。
顾压星拉着她的手,生怕她再走丢了似的,牵住她往大姐指示的方向走去。
但没想到这么走着,看见的不是什么小餐馆,而是一大堆人群。
密密麻麻,得有百八十人堵在路上,将中间的人围了重重叠叠的圈。
都是粗布烂衣,都是捉襟见肘,都是面黄肌瘦,都是粗子。
清梦没有顾压星高,看不见前面的人围了个什么。顾压星个子优势,高高地看见那被围住的是两个人。
一个大约三四十岁男人,穿着一身休闲衬衫,干净得体。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女孩,穿着运动套装,呆呆滞滞,在男人身边傻站着抠着手。
直觉告诉他,那两个人是一对父女。
父女正在给周围的人发着白面馒头。
脚边摆着两个大桶,父亲从中取出,递给边上虎视眈眈掠食的人。也有脏手自己伸进桶里去抢,抢着之后又被别人抢走。
而那群粗子形成的包围圈也并没有多么固定,在包围圈正中央的人往往在嘴里手里怀里都塞满馒头之后从人潮之中挤出来。
这里本是两条胡同的汇口,比其他地方都要宽敞些许,但人挤人的情况下,再宽敞的路都像是挤在一条缝隙之间。食物的香味不必通过宣传的喇叭就能让周边的粗子们都蜂拥而至,像是闻到鲜血的蝇虫在秋末奄奄一息求生时的狂热,哪能顾得上自己能不能呼吸上新鲜的空气,只要一头扎在那个包围圈里,就觉得自己得到了生命的延续。
顾压星无意识地攥紧了清梦的手,他想起自己幼年刚沦落到江北域41号区时,也曾这样在人群之中争夺一点食物。
清梦问:“他们在干嘛?”
顾压星颇有经验:“有好心的城佬来发吃的了。他们在抢城佬的馒头。”
清梦又问:“城佬在哪儿?”
顾压星转过脑袋,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随即放开手。退后一步,两手抓住她的腰侧,将她往上提起几十公分。
她不重,他举得轻轻松松。
清梦的视野高度一下子被拔高,便也能看见这堆人之中被包围着的一对父女。
她的腰很细,但不算软。顾压星抱着她,手上也不敢太用力。
清梦稳稳地看清了前面的情况,说了声:“我看见了”,顾压星便把她放了下来。
“有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呢!”她说。
顾压星道:“来分东西就分东西,怎么还带个小姑娘,待会儿估计要出事。”
“出事?为什么会出事?”
“僧多粥少,就会一哄而上。”他说了两个成语,清梦能听懂后者。“僧多粥少”,她并不理解意思。
用不着顾压星再解释,很快,现实中发生的场景就给清梦上了一课。
两父女分发的馒头本都是装在桶里的,围着他们的粗子们本就没什么秩序,当桶里逐渐见空的时候,此时还没抢到过馒头,或者说还没抢够馒头的人们便开始着急了。
强抢,推搡,争夺。
桶的控制权被粗子夺走,拥挤的人和伸出的手又把这个桶拱到了人群上方,将原本放在地上的馒头桶举起到了空中。
大概是有人想要独吞,却被另外的人团团围住。每个活着的人都在伸手抢着最后的那点食物。
桶被易手数次,最后在空中旋转。里头那些幸存的馒头们被凌乱地抛洒出来,有的落在了人的头上,有的落在了肩上,有的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划下,被人拦截在近地面。
掉在头发上的馒头被人和着扯下的发丝一起狂塞在嘴里,唾液根本来不及将面粉溶解,吞咽的动作已经将热气裹着的面团塞到了喉道。
有人咳嗽,有人辱骂,还有人哭泣。
周围的人像疯子一般分割抢夺着食物,在人群最中央的那对城佬父女当然不能独善其身。
纵使很快察觉到危险的那位父亲飞快地抱起了自己的女儿,用男人的躯体护佑着幼小的孩童,可撞击和抓扯还是不可避免。
顾压星一眼就能看出这对父女来自城里,而且他们还不是娃娃爷,妥妥的俩城佬。这小女孩,不必说,一定是从小锦衣玉食金娇玉贵地养大的,且不说受不受得了安置区难闻的气味,光是这些粗子们的包围,就足够她惊心动魄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