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杞(81)
苟杞蹲在陈雯锦墓碑前絮絮跟她说话。陈雯锦乐不乐意听,也只能听了,毕竟她没法坐起来让人闭嘴。就如两年前苟杞盯着卷子上的错题,也没法转头让陈雯锦闭嘴。
——陈雯锦没什么朋友,她憋了满腔子的话,不管苟杞愿不愿意听,只能倒给她听。
苟杞跟陈雯锦事无巨细地说了自己家里的事儿,以及自己从小到大遭遇的白眼、耻笑和排挤。最后她总结说,她就是个捂不热的性格,也就向薇因为从小一起长大能让她不设防,其他任何人都不行,所以和陈雯锦做不成很好的朋友,并非陈雯锦的问题。
“我是因为一直过得很赶很糟糕,所以没有时间和心情原谅你。但现在我原谅你了。你本来就是温吞怯懦的性格,我跟你认识的第一天就知道,你要不是这样的性格,你也不可能一直被人欺负。我不应该强求你苛责你。而且其实问题不只在你,也在我自己。我那天遇到点事儿情绪不对,事情本来不用闹得那么凶。把错误都推到你身上我能好过些。”
“陈雯锦,对不起,以前总是对你没有耐心,以前没有回过你信息,以及……没有给你开门。我把你留给我的钱用了,谢谢你。”
……
苟杞一直等到线香燃尽,然后起身收拾了东西离开。
3.
苟杞出了陵园正低头叫车,路对面的越野车调头开过来,停在苟杞身边,车窗徐徐降下,露出正吃掉最后一口冰淇淋的元榛。元榛打开车载小冰箱,热情问她,“你要什么味儿的?”
苟杞什么味儿的都不想要,她就想问问说好的不让他来,他为什么还是来了,他这会儿按说应该正在朝歌跟黄雨时开会讨论最近收到的几个剧本。
“上回约会碰到烂事毁了兴致,你把它忘掉,我们重约。”元榛说。
苟杞抿着嘴坐上来,片刻,还是没忍住,埋怨元榛,“你不要老是把我当小孩儿,就像今天,我拜祭完就回去了,就算心情稍微差些,也会自己调节。”
元榛转着方向盘,不当回事儿地说:“你自己调节太慢了,估计得带着郁气过夜,我带着你能快些。而且我说了以后我罩着你的,它不能是一句空话。”
苟杞怨愤的小火苗倏地灭了,一颗炸着毛刺的心瞬时被熨帖得平平整整的,她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不知好歹了。这样反思着,伸手在元榛的胳膊肘上轻轻拍了拍,仿佛在说,“我不懂事儿,别跟我计较。”元榛笑得眼睛都要没了。
越野车在大都最南郊荒凉的大道上疾驰,苟杞瞧着车窗外疾速倒退的林影,默默出神。
陈雯锦以前什么都跟她说,寄期望某个话题能引起她的兴趣,勾得她放下笔与她趴桌上聊个一时半晌的。但可惜苟杞以前只是嫌她聒噪,连个眼神都欠奉。
陈雯锦说她妈妈是个控制狂,她长这么大一言一行都被她妈遥控着。说起来可笑,她至今仍没有穿衣自由,包括内衣。她曾经不听她妈妈说的“纯棉的好”,偷偷买了套蕾丝镂空的,叫她妈妈搜她的房间搜出来了,差点把天翻了个个儿。她妈妈非要逼问出,她买这种丢人现眼的、放丨荡的、下三滥的衣服是要穿给谁看,还要不要脸了。
陈雯锦说她爸爸疑似出轨过,不过她爸爸否认了,说人家只是因为最近梅雨季偶尔给个油钱坐个顺路车的同事。是不是只是坐顺路车只有两位当事人知道,陈雯锦的妈妈毕竟也没有捉丨奸在床,她只不过不巧拾到几根长发闻到几缕香水味儿而已。但这就已经给了她足够的理由登峰造极地祸祸人了。她三不五时地去陈雯锦爸爸的单位突击检查,以她“陈主任”的身份三天两头大张旗鼓地给那位大龄未婚女同事介绍对象——女同事后来实在受不了这种羞辱当众唾了她一句“傻丨逼”,向单位申请下调了。总之,他们一家在熟人堆儿里就是个笑话,陈雯锦自己偶尔想来都觉得真他妈好笑。
……
元榛在苟杞眼前打了个响指:“嘿,醒醒,别想了陈雯锦那点破事儿了,她自己往地上一躺都懒得想了。”
苟杞没问元榛为什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职业的原因,元榛只要把心静下来是特别敏感的,总是能精准地捕捉到她飘忽的神思。
苟杞转头盯着元榛,表情非常认真,她问:“是不是给你性命的人把你害了,她就可以不需要负责。”
——其实陈雯锦那两句遗言,虽然内容是在说遗产支配,但寻死原因指向性挺明显的。她提到的她的父母和苟杞都是关键人物,因此警察的目光同时落在她的父母和苟杞身上,但苟杞自己知道与自己没有多大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