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19)

作者:甘蔗羽荒

朔一终是忍不住了,上前两步,用力跪了下去,咬着牙,大声说:“世子三思!我家公子并未托词,先主人尚在时也曾为公子婚事筹划,那时公子便已明志不娶。公子自惭身世,便是寻常女子也不愿耽误他们,更何况……”

“朔一!”连仪沉声打断,周身紧绷,语气中警告之意明显。朔一顿住,一头磕在地上,再开口时已有哭腔:“公子此番回绝,实在是因为对郡主一片敬重之心,断无折辱之意,请陛下和诸位大人明鉴!”

殿中陷入一片山雨欲来的死寂,寒意透骨。连仪终于抓到匕首,握在掌心,道:“家仆年纪尚小,说的都是孩子话,失礼之处,都是因为家中没管教好,这也是草民之过,如有罪责,便让草民一并承担。”言罢,毫无迟疑地拔开了匕首。

南衡世子闻言大怒:“你这……”

“够了!”成衍已离座站在连仪身前,在他下手前止住了他的动作。连仪动作一顿,没有反抗,任成衍将匕首夺下。

成衍冷着脸,抬手一挥,匕首扎在世子案上。

顷刻间,众人皆离席跪下,同呼“陛下息怒”。

唯独南衡世子和郡主依然站着,神色冰冷:“陛下这是何意?”

成衍将连仪从地上拉起,而后神情淡漠地望向这对兄妹,道:“朕也觉得连先生该回绝。郡主为宗室女,如何能做商家妇?这婚事若当真应下,那倒是他不知好歹!传到郡王耳中,便是朕这做兄长的没能看顾好妹妹!”他盯着世子,嘴角勾了勾,透气息不善,“朕这话,世子觉得如何?可还有理?可该断齿?”

南衡世子眸光一沉,拉着郡主便跪了下来:“臣不敢。”

“谅尔不敢。”成衍冷笑,抬眼扫了扫殿中臣属,“今日此宴便到此为止。中车府令,好生将连先生送回家中!”

——

“常先生?”

肩上落下一只手,常迩回过神,转身看向连仪。

这公子还好端端地站在她眼前,白衣清爽。

贺管家正叫人抬着朔一进屋,连仪半晌听不到常迩回应,神色微凝:“常先生吓到了?”

“……”常迩缓了缓呼吸,如实回答,“是有一点。”

连仪默了默,道:“以朔一平时的状况,不该受不住这几鞭。”

常迩心里顿时一跳,道:“说不定是病了。”

“嗯,我会让大夫好好给他看看。”连仪点头,又问,“对了,刚才听你说,木雕已经做好了?”

“是。公子要验验货吗?”常迩随口一问,连仪也便伸手来接,直到她将那个和实体等大的木雕放到连仪手中,才隐约意识到不妙。

眼看着连仪双手寸寸抚过那死物,常迩脑海中的记忆重新复苏,脸上热度隔空攀升。

得庆幸其他人都不在,眼前人也看不到。

“很像。”连仪抬头冲着她笑了笑。

常迩:“……”并不想知道这结论如何得出。

“那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常迩微微一笑,转身待要离去,门口却又匆匆跑进来一个人,面有慌乱。

“公子,中书府令与南衡世子登门拜访!”

话音刚落,连仪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几分。然则无论是中书府令还是南衡世子,显然都不是连家得罪得起的。

连仪按了按眉心,缓缓呼出一口气,忽然觉得朔一那小子晕得很好。

“把人请到会客厅,我马上来。”连仪说完就要离开,却听到常迩出声:“公子可否允许我一起去见见?”

连仪一怔,微微皱眉:“你……”“公子放心,我并无他意,只是好奇而已。”常迩笑道,“我保证,只听公子吩咐行事,如何?”

——

进入会客厅前,常迩心底是防备的。

她在朔一的记忆之中看到了宫中发生的事情,途中回忆时,隐隐觉得那对兄妹是故意为之——至于是有意冲着连仪还是偶然挑中则不好说。

理所当然,常迩觉得这位南衡世子是来找事的。

故而,当踏进会客厅那一刻,世子先一步笑容满面地迎上来亲亲切切地喊“连卿”时,连仪和常迩不约而同地停了一停。

常迩头皮有点麻,深觉人性反复无常。她见连仪已面不改色地向来客见礼,也便效法其后。

中书府令已到不惑之年,这会儿肃着脸瞧不出深浅,倒是南衡世子成泽上手扶起了连仪,笑容灿烂如望京土生土长的纨绔:“连卿不必多礼。我这次,可是为赔礼道歉来的。”

连仪一顿,客气地笑了笑:“殿下说的哪里话?”

成泽笑着引了连仪先落座,才悠悠开口道:“连卿有所不知,我在南衡府时,父王成天念叨我,说我这急脾气要是不改改,兴许哪天就要闯出祸事来!这话我从前不爱听,哪知今日,才到京中,宴上不过多喝了几杯酒,又不似在家中有长辈规劝,一时糊涂,竟险些惹下大麻烦!”他叹了口气,“我刚才回府之后醒了醒酒,再想起宫中之事……只觉得自己真是丢人现眼。也幸亏有陛下及时制止,否则我可真是没脸来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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