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北极星(219)
病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方舒雁走向她的床边,在她身侧坐下。谈茉莉转过头来,细细地打量着她,神情平静。
“方舒雁,是吗?”谈茉莉问。
方舒雁微微点头,谈茉莉稍稍垂眸,露出个温和的笑来。
“我之前没见过你,给我的感觉很陌生。”她说,“但我好像听过你的名字,印象很深刻。”
方舒雁怔了怔,露出意外的神色。
“不是真的记得。”谈茉莉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平静地道,“我觉得确切属于我的,只到我儿子五岁时的记忆。剩下的就都像是不时闪过的碎片,偶尔能浮现出一点,像看电影片段一样,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你的名字那段我总能看见,我儿子跟我说,他要和你结婚了,想带你来见见我。”
她微微一顿,用一种类似于局外人的语气,有点陌生地陈述:“那段记忆里还有我掐着我儿子的脖子,说他不配结婚,是个贱种,我这一生就是被他毁的。我用想要把他掐死的力气,说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生了他,诅咒他这辈子永远得不到幸福,活着只能用来赎罪。”
方舒雁听得不受控制地一颤,眼睫低垂,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指。
“我不想承认那是我。”谈茉莉说,摇了摇头,“我怎么会那么对我的儿子?我那么疼他,他要星星都恨不得给他摘。我从怀上他开始,就给他的人生做了无数个培养规划,有轻松的有严厉的,规划方案变了又变,始终定不下来,但无一例外,都是一个母亲的拳拳之心,希望孩子过得好。”
方舒雁沉默以对,谈茉莉也沉默下来,有一阵没说话。
而后她道:“但是我心里知道,那个就是我。我这几天隐隐能回忆起那种感觉,就像是置身一场噩梦,却又怎么都醒不过来,慢慢的自己都绝望了,没什么清楚的意识,可能唯一在想的就是死了才是解脱,也想把我最在乎的儿子也一并带走。”
方舒雁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她。
“您现在恢复了就好。”她轻声说,“那些不好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睁开眼的那一刻,对您而言就是新生。”
谈茉莉短暂地沉默,而后摇了摇头。
“我偶尔能从一声和护工嘴里听到一些最近发生的事。”她说,“他们说我情绪不稳定起来攻击性很强,会伤人,每次见到致北时总是控制不住。施予过别人的伤害,怎么可能单方面的说过去就不存在?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年两年。”
她微微恍了下神,疏无笑意地弯了弯唇角。
“二十七年。”谈茉莉轻声说,“舒雁,我浪费了自己的半生,毁了我儿子的一辈子。没有任何办法能弥补那些已经过去的人生,我甚至不知道我现在清醒过来还有什么意义。”
方舒雁心中一片涩意,深深呼吸,摇了摇头。
“有意义的。”她低声说,“能更好地过这一生,这已经是意义本身。您能走出过去的阴影,获得自己的解脱,这对他来说也是减轻枷锁,能让他不背负那么沉重的过去前行。”
谈茉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停了一会儿。
“你比我想得更温柔。”谈茉莉突然说,“致北曾经对你那么不好,不是吗?但你在我面前,还是会一门心思地替他说好话,要不是知道你们已经分手,我会觉得你们还是一对恋人。”
方舒雁没说话,谈茉莉笑笑。
“有时候心控制不住,是不是?”她轻声问,低低地叹了口气,“其实结婚几年,我偶尔也能感觉出我丈夫哪里有点不太对,但因为爱他,所以自己就会说服自己视而不见,不去怀疑,全心全意地对待自己的婚姻,就好像不去多想,那些问题就会不存在一样。”
方舒雁沉默一下,摇了摇头。
“和您那时候的情况还是不太一样。”她慢慢地说,“致北是个好人,虽然看起来脾气不好,心思也很难猜,不怎么会说人话,也不够坦诚,但是他没有因为自己承受过那么多恶意,就选择恶意地报复这个世界,也没有仗着我的喜欢去挥霍,他只是太想抓紧,反而患得患失,让两个人都太累。”
“就只是个骗子而已。”方舒雁轻笑着说,轻轻眨了下眼,抬手擦掉了眼尾的一点湿意。
“……明明在我妈妈面前还保证,会竭尽全力让我过得幸福,把我妈妈骗得放心与世长辞,结果现在过去了将近四年,我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别说觉得幸福,连重新追逐幸福的力气都不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