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北极星(210)
“老实待几天。”有人在外面冷声说,“风头过去了再放你出来,也没几天。到时候就说那个什么瘤子又去别的地方打工了,谁都没证据,大城市这么大地方,丢个人哪还能找着。”
陈生逐渐缓过那一脚的那股劲儿,沉默地躺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慢慢握紧了拳头。
脸上疼出虚汗淌了一脸,他往脸上抹了一把,蘸着湿润的汗渍,在水泥地上默写出一串数字。
秦瘤子家里的电话号码,他没有手机,秦瘤子一连和他说了半个月,恳求他务必将这串号码记在心里,到时候想办法把这个报丧的电话打出去。
仿佛早有预感,知道自己的死亡很可能像投身大海的一颗小小砂砾,掀不起半点波澜。
陈生耐心地等到晚上,工地里陷入一片安静的黑沉,饿了一天,手脚有点虚软,但白天睡了一觉,现在冷静而清醒。
工地上临时搭建的铁皮房质量都相当一般,但想要没有声响地出来也是不可能的事。陈生慢慢起身走到门口,试着拉了拉门,纹丝不动,锁头还在上面。
门因为他的尝试弄出点动静,几秒种后,外面响起个幽幽的声音。
“别费劲儿了,出不来的。”有人在门外低声说,“别折腾了,你和他不也刚认识没多久,拿钱走人不挺好的么。你年纪轻,不知道,工程队里出了事,死了的那个能给家里挣个二十万赔偿,活着的这些就要找背锅的。你离他那么近,还跳得这么厉害,很可能就是你了,从咱们血汗里平摊出来的钱,大老板们永远不亏。”
铁皮屋里一片沉默,外面的人沉沉地叹了口气。
“你还嫩着呢。”他说,“小孩儿一个,还不知道什么叫社会的险恶吧,那个瘤子用命给你上了一课,回头等你成老油子了再想起他,少朝他吐两口唾沫就算是感谢了。”
中年男人在外面点了根烟,猛吸一口,徐徐地呼出口缭绕的烟气。
里面关着的这个也就二十出头,没什么机会上学,早早出来打工,和他儿子一般年纪,他一时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一片安静中,里面再次突然传出声响。
岁数还不大的小年轻紧贴着铁皮门,音量极低地开口,声音绷得死紧。
“哥,我这辈子还长。”他小声说,“但他这辈子已经没了,肩上挑着的担子扛不住了,总要有一个结果,让他家里人知道他不是抛下这个家不管了,是把自己有的一切都留下了。”
外面的中年男人蓦地沉默。
夜正是最黑的时候。
中年男人卸下铁皮门房上的窗户,动作仔细,隔着窗户卸下的空洞和他对望,说:“给你十分钟,赶紧回来。秦瘤子自己做了两手准备,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是。”
工地上静悄悄一片,黑暗笼罩大地,远处城市中心的霓虹影影绰绰,无忧无虑地烂漫。
陈生轻手轻脚地闯进深浓的夜色,静谧地拔足狂奔。
镜头推到最近,拍出他苍白的脸色,鬓角的汗滴,隐忍的狰狞;又渐渐拉远,他的背影渐渐在夜色中隐去,只留下一片静静的阴影。
方舒雁直起身,将视线从取景器上移开,说:“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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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瘤子的演员杀青,横竖是电影的男二号,剧组本来打算给他办个小型的杀青宴,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不过由于秦瘤子的演员也不是什么名角,出了剧组由没有新通告赶场,在这里待得还挺有感情,离全组杀青也已经不剩几天,索性决定继续留在剧组打杂,帮着搬搬道具。
于是原定的杀青宴变成了剧组的日常聚会,后勤开车出去采购了一车东西回来,全组人在片场围了好几堆,由于之前住的地方那片置景已经拍完,还把小卖部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吃了,仿佛蝗虫过境,把所有能吃的东西拿得寸草不生。
方舒雁过去围观了一下一干二净的小卖部,拍了点空荡荡的现状当片场花絮,出来时见大家都已经开始专注于喝酒,个别已经开始亢奋地吆五喝六,略显茫然地站在小卖部门口,朝他们挥手示意:“你们怎么都喝上了,没人叫我的吗?我还是不是这个剧组的导演了?”
摄影师和场务们都嘻嘻哈哈的:“大家都很好说话的方导,有家属代表就行了哈。”
谈致北坐在他们中间,听了只是淡笑,没否认,在大家心照不宣的乱糟糟起哄中,转过头来,看了方舒雁一眼。
他穿着宽松的深色衬衫,袖口挽起来一截,不是什么讲究的打扮,在剧组大家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只他穿起来好像与众不同,坐在人群中俊秀显眼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