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老太太一身大毛衣裳，端得富贵。顾家屋内烧得暖，她脱了大衣裳，里面是金丝绒织锦倒大袖的上衣，下面系了条紫色的裙子。举手投足，腕上的镯子分外显眼。

“老太爷老太太，许久未见。”

“是啊，这么些年，您过得倒是越发滋润了。”

刘家老太太本就是四方大脸，现在又长了肉，只可惜是一脸横丝蹂，非但不显富态，比以前还要刁蛮。

“托您的福，过得还不错。”

刘家老太太本是三河县人，在北平这些年，口音也慢慢同化了。她说完之后，环顾了一下四周。

“怎么不见大小姐？”

顾家老太太内心不禁恼怒，一上来就直奔主题，还真是不要脸面。

“萱萱与她的朋友去逛天桥了。”

顾家老太太说完，又笑了一下。

“现在的年轻人，讲究交朋友。我开始还看不惯，现在想想，倒是也不错，至少两个人能提前知道对方的脾气。”

刘家老太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满翠的镯子，还是把提前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

“现在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主意。不过依着我说，还是知根知底的稳妥。”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了下顾家老太太。

“我那儿子，就是个不省心的。虽然这些年有些长进，房子票子倒是齐全，可是还是小孩子脾气。年前瞧见大小姐，这眼就离不开了。”

顾家人只以为刘家人想要顾萱嫁给刘家长孙，没想到居然是刘家大儿子，要知道，他和顾昌可是一个岁数。

“我那儿子，别看年岁大了些，可是极会疼人。进了门，大少奶奶当着，十来个人给她使唤，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顾昌坐在一边，手中捏着茶碗，青筋都爆了出来，刘家那位仗着日本人，在天津几乎横着走。发迹以后，他逼死了发妻，家里小老婆一堆。况且他欺辱良家姑娘，让人家自尽的案子，现在还被扣在警察厅，可怜那家姑娘的家人，求告无门。

“萱萱的亲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她就是出阁也要大学毕业之后。刘家缺当家少奶奶，您还是另寻良人吧。”

“大学文凭，不过就是现在大户人家姑娘的嫁妆。刘家不兴这个，毕竟女子无才便是德。”

刘家老太太的话说得越发露骨。

“一家有一家的规矩。我家的姑娘，嫁妆里定是要有这个文凭的？”

秦嫣在一旁接了话，她看了顾昌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况且我家萱萱的朋友，是迟先生。两个人正是要好的时候。”

迟生跟着洪九爷，很快就打进天津交际场。他又有几分真本事，事情桩桩件件处理得当，众人也都高看他一眼，只说洪九爷慧眼识珠。

刘家老太太听儿子提过迟生，万没想到顾萱会与他交朋友，一时僵在那里。

“还请刘家老夫人转告刘先生，萱萱的亲事，我们是要尊重她的意愿的。年轻人都新派，有自己的主意，我们不好勉强。”

顾家老太爷说完，端起了手中的茶碗。刘家老太太也不傻，知道这是端茶送客。她没想到自己儿子如今这般有势力，顾家竟然仍旧瞧不上自家。不单没开正门，还如此冷淡。

她气哼哼地站了起来，说了句告辞，就起身离开了。

送走了刘家老太太，顾家四口人有些发愁。本来保长一事就不好推辞，现在又得罪了刘家，怕是难上加难了。

顾家老太爷想了想，缓缓地开了口。

“事到如今，只能去求洪九爷了。他虽然退下来。倒是声威还在，想来日本人还会看他的面子，只是这事情，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出手。”

顾昌想了想，也觉得自家父亲说的有道理。

“我今日便往天津去电话，请郭会长出面引荐。”

“也好。萱萱与迟先生只是交朋友，万没有因此欠人家人情的道理。”

现如今的年轻人，交朋友归交朋友，并不是一定非要走到婚姻那一步。顾家人不希望日后两个人感情不好，因为欠着迟生人情，而不得不走下去。

顾家这边议事，顾萱与迟生一路到了天桥。大过年的，卖艺打把式的、说书唱戏的、拉洋片捏面人的，全都集聚在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人多，不要走丢了。”

迟生说完，犹豫了一下，拉住了顾萱的手。少女的手纤细柔软，指尖略微有些冰凉。

顾萱先是一愣，旋即低下了头。她红着脸跟在迟生身边，很是可爱。

“糖葫芦吃不吃？”

迟生与顾萱边走边逛，每到一处小吃，迟生都要问一句。

“好。”

迟生掏出现大洋，买了一串递给顾萱。饱满圆润的红果裹着糖浆，咬下去冰凉酸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