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海魄(76)
“那怎么办啊?那您不就和我爷爷结下梁子了吗?”
“结什么梁子,你爷爷也是被逼无奈,几天前他们在街上拦我们的时候,放的都是空枪。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他们和我们其实是一伙的。”
“所以最后你们出去了吗?”
“肯定出去了呀。我就对你爷爷说了八个字:国难当头,人人当立。你爷爷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招手让他的兵退了。”
“后来呢,你们怎么再见面的?”
“后来?要真等到后来哪还有什么机会说话啊。那天出门前,我把辫子上的红头绳解下来放到他的手里,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爷爷被我这么盯着居然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他皱了皱眉头,然后轻轻把那根头绳放到前胸口袋里,不动声色地转身走了。噢,就是你头上差不多的那根红绳,没那么花哨,是这个颜色没错。可惜后来战争年代遗失了。”夏郁摸摸头上那根发带,感觉那只蝴蝶就要飞起来了。
“你把头绳给爷爷干嘛?”
“你也不明白?其实我也说不明白我当时在想什么,就是隐隐感觉我应该这么做,不然就会后悔一辈子,可你爷爷听懂了那头绳背后的暗示。没过几天,我们毕业典礼的时候,他就站在我们学校钟楼下等我,高大沉敛的身影像是钟楼下一棵生长了几百年的梧桐树,我不是第一个发现他的,我是听到女孩子的议论声凑到窗户边看到他的,远远地,我的目光和他交叠,他轻轻地笑了,你爷爷很少笑,但笑起来就格外好看,我一路狂奔跑到他身边,站在他跟前的时候,头发也乱了,气也喘不匀。”
“爷爷对你说了什么呢?”
“他从前胸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放到我的掌心,我以为他就要拒绝我,没想到一字一顿地跟我说:' 国难当头,本来不应被儿女情长绊身,但若得不到你,我纵然百战百胜也块垒难平,我不会说什么海誓山盟,得了姑娘的发绳,也自要回送点什么。嫁给我吧,这块表,就当做我们的开始。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去了解我,陪我走完它的成千上万圈。' 他说完那段话,钟楼的钟响了六声,当,当,当,当,当,当,每一下都砸在我的心上。教堂的和平鸽飞过钟楼背后的黄昏,我看着锋利的帽沿下他有点发红的脸,只说了一个字:' 好。' 六声钟响,一个字,改变了我的一生。”
“爷爷很会嘛。”夏郁托起腮啧啧称赞。
“会什么?”
“啊没什么。那块表呢?红绳丢了不会表也丢了吧。”
“那倒没有,红绳丢了以后我懊恼了很久,毕竟是信物嘛。后来,收所有的东西就都很小心了,那块表,你爷爷死的时候一起放到他的棺材里去了。他说要陪我走上成千上万圈,终究是他失信了。”明明是略带埋怨的话语,从奶奶平和的语气里说出来却有说不出的悲伤。
“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郁郁,你呢?我就不相信你这么大了会没有喜欢的人。”
“啊?怎么又说到我了?”
“本来就是在说你啊。”奶奶笑眯眯地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床沿上。
夏郁有点紧张地抿抿嘴,那个人,算是自己喜欢的人吗?这段时间她一直在逃避现实,没有整理过对他的感情,说了那么绝情的话,应该已经不算了吧,话到嘴边却变了味。“我,我有一个喜欢的人,不过他已经离开我了。”说完她低下了头,不敢看奶奶的眼睛,眼睛像进了盐水,又开始酸涩起来。
“是吗?你有他的照片吗?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小伙子连我孙女都看不上。”
“有。”她想起来那天晚上见完他朋友后拍的那张照片,赶紧摸出手机开机,她给那张照片单独立了一个相册所以很好找。
“喏,就是他。”她把手机屏幕凑近奶奶的脸。
奶奶端详了那张照片良久,直到她的手腕都举的有点酸了,她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微闭了一下眼睛,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夏郁。
“郁郁,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就是出去玩的时候碰到了然后遇到了,他帮过我。”夏郁没敢说逃课的事。
“他在很久以前就帮过你了。”
女生瞪圆了眼睛:“我以前认识他?不可能。”
“你还记不记得你九岁那年暑假,回老家在河边玩,结果掉进河里差点溺死的事。”
“记得啊。那次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从那之后就再也不敢游泳了。”
“那一次,你知道你是怎么上岸的吗?”
“呛了太多水所以当时昏过去了,事后不是你们告诉我是表哥把我救上来的吗?”
“不是他。”奶奶又叹了口气,移开视线,看着床头柜子里那个刚刚被打开的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