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过吗？不能和她在一起。”

“习惯了。看着她那热热闹闹一家人，我也高兴啊。年轻人，你在想什么，我明白，你要想开点啊。”

皱褶已经压塌了他的眼皮，可他的眼神那么明亮，黑暗中像水一样闪着波纹。

☆、流水迢迢，波滔昭昭

“爷爷，我懂了，我不会做不好的事的。”黎之滔看懂了他的眼神。

“那我就放心了。得嘞，我回去了，你在这站一会也回去吧。”

“祝您万事顺遂啊。”

“顺不顺遂的这半辈子也过来了，人这一生，莫不是深宫折桂，多少荣光多少苦楚，只有自己明白喽。”老人仰天大笑几声，然后洒脱地转身大步离开，咿咿呀呀的歌声拨动了饱涨水汽的空间：“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是《霸王别姬》啊，黎之滔目送那个通透的老爷爷跟他的声音一起消失在远处，这个乐天豁达的爷爷让他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增添了几分欢愉，谢谢你，爷爷，只是你拯救不了我，没有任何人，可以拯救我。

最后一件事了，他打开关掉了几天的手机，短信一个一个弹出来。

首先是最近的来自夏世萍的：“你舅舅舅妈离婚了。你别在江城呆了。我有点事要跟你面谈。”三个句号，全部是通知和命令的语气，很符合夏世萍的风格。他简短地回复：“不用谈，我都知道了。以后，也不用见面了。”

来自姚子嫣的十几条：“你就是个骗子。就是一直把我当羊皮的那只狼。”

“下地狱吧！”

“求求你接我电话，我错了。我不跟你作了不行吗？”

“混蛋！你再不接电话就别想见到我了。”

“之滔……”

……

看起来像是喝多了之后给他发的，好多话都前言不搭后语。他默默打下三个字：“对不起。”然后上下滚动了一下信息栏，没有别的消息了，他熄灭屏幕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那个爷爷的话提醒了他，只是他不是想不明白，他是想得太明白了。

他把一只脚迈进了水中，河边的淤泥很厚，他的鞋子深深陷入泥土里，对于一个不想回头的人来说，这束缚是一种帮助，他顺利地把另一只脚迈了进去，水面没过了他的脚脖，那些绿油油的浮萍亲昵地贴着他的脚踝，他感受到了河水冰冷的温度。他又往前迈了一步，水草缠绕住他的小腿，他的前进受到了阻隔，险些跌倒在水里。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屏幕上“夏郁”两个字执着地跳着，他皱了皱着眉头，重新把手机放回去。河水没过了他的胸膛，手机终于不会响了。

冷水冰在他大半的身体上，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依旧没有回头，他听到了来自河底的丧钟声。他又走了几步，死亡越来越近了，他的视网膜上开始出现重叠的影子，那是死神的倒影吗？他看不清楚。这种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柏梵爸爸结婚的日子。现在是在宣告誓词吗？还是在觥筹交错的酒会上宴请四方来客呢？真是幸福的日子啊，可惜我没有这一天了。

――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在以后的日子里，不论贫穷或富有，疾病或健康，始终忠诚于他，相亲相爱，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河水没到了他的脖颈，周柏梵的怒吼在他的耳膜里震荡：“我又不是你。黎之滔，我对你失望透顶。”你不是我，但我只能是我，文滔把文滔推了下去。

河水舔上他的下巴，这漫长的过程逐渐让他失去了耐心，他不想再等了，于是一个俯身融进了河流深处，汹涌的四面八方的水流迅速吞没了他，他张开双臂拥抱水流，安然地向河底的那面宽大的柔软的床上倒去。

你说过要教我游泳，最后我也没学会，真抱歉啊。

在意识迅速消磬的最后一刻，他在水底睁开了眼睛，眼前不是泛着浅绿的水，而是童年那条澄透的大河，那条金光灿灿的河流，他的河流。

流水迢迢，波滔昭昭。

“在这美丽的地方，在这宜人的村庄。

又是叹息，又是眼泪，又是渴望。”

☆、劫·重逢

四年后

又要下雨了，今天的夜市怕是开不成了。陈飒叹了口气，准备收起烧烤架。一年前顺子把他的烧烤摊转让给他，这一年来生意也算红火，可最近正值风海市的梅雨季节，铺子开不了张，难免有些入不敷出。他招呼在帐篷里擦桌子的江百合：“百合，别擦了，今天开不了摊了，要下雨。”正当他要把烧烤架抬起来时，一双藕白色的小手轻轻按在了铁架子上：“听说下雨天，和夏郁更配哦。”陈飒抬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精致小脸儿，夏郁今天带了一副金丝圆框眼镜，穿了一身格子西装，灰蓝的背景下她像刚刚从雾霭森林里走出来的精灵女王。陈飒被女王施了魔法，定在了原地。半晌他缓慢地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夏郁不理他，自来熟的从地上的啤酒箱里取出一瓶啤酒，笑着举起来朝他晃晃：“我成年了，可以喝酒了哦。”陈飒回过神来，恢复了四年前一样冷冷的声音：“是顺子告诉你的吧，不过你找到这也没用，我已经结婚了。”说罢冲同样楞在原地的江百合招招手：“百合现在是我的妻子，你喝完酒就走吧。”江百合自然地走过来挽住他，抬起下巴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不好意思，小妹妹，你来晚了，我们俩娃都有了。”说罢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夏郁刚刚不喘气的喝完一整杯酒，不知道是喝得太急还是情绪太激烈，居然笑出了眼泪：“姐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这么爱演啊。不过，我就喜欢这一点，你跟他一样，都没变。”江百合知道这谎圆不下去，今天她确实只是顺道来帮忙的，于是只得无奈的冲陈飒耸耸肩，同情得看了他一眼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