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妄冬生(76)
山路起伏很大,拐弯极多,透过车窗,低眼看见绿林深谷。
路还不平,随时遇到坑洼碎石,据凡哥说,这路不知道磨烂多少个轮胎,车子走一趟,车身又被盖上一层薄薄灰沙。
“你手怎么回事?”凡哥偶然有次瞧见她手臂上那五道伤印,还有缝针的痕迹,总体看起来不像陈年旧伤。
“没怎么。”
林冬笙看见一只瘦骨嶙峋脏兮兮的狸花猫,朝它招招手,它警惕地打量林冬笙一眼,跑了。
凡哥早就习惯她这副冷淡至极的样子,要能回你两句话,还算她心情不错。
于是他又接着说:“知道我见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吗?”
林冬笙无所谓,连头都懒得摇。
“我那时在想一小姑娘,怎么屁大点的年纪就一副要活不下去的样子。”
凡哥当时发现林冬笙有意让自己对外界的反应麻木迟钝,刻意包裹自己的姿态,是躲避伤害,还是保护内心,不得而知。
她那时全身只有消沉的死气,完全没有生的意志,要说她第二天晚上从山上跳下去,他都信。
他遇见不少来这帮忙的志愿者,还头一次见她这样的。
后来还是村里一个叫小莲的小女孩令她的情况有所好转。
小莲的父亲因为贩.毒被判刑,母亲早早改嫁,断绝音讯来往,小莲和眼盲的姥姥住在破房里,每天走一两个小时的土路到学校上课。
她有两颗牙掉了还没长好,对人总是笑容灿烂。
林冬笙冰冷寡言,埋头做事,小朋友们更喜欢和善温柔的志愿者姐姐,只有小莲总在亲近林冬笙,笑着叫她冬笙姐姐。
大概是小莲历经着不幸,仍然能在苦难中露出那样的笑容,那份坚强太打动人心,林冬笙被软化,也开始主动和人说话。
凡哥抽完一根烟,意犹未尽,抽出第二根,点燃。
注意到林冬笙的视线落在烟盒上,他抬眉,问:“会抽吗?”
“会。”
凡哥见过的人多,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好意外的,“想抽么?”
林冬笙移开目光,平淡道:“不抽了。”
凡哥深深地看她一眼,嘴角咧开的弧度渐收。
会抽,但是不想抽了,其中发生的故事恐怕不方便再问。
*
花了两天时间做好木书柜,看起来粗糙,但做工扎实,分别立在各个教室后面,林冬笙和其他志愿者将书本整理放置,并贴上爱护书籍的提示标语。
教室前面有一块空地,说是操场,其实什么事儿都在这进行,比如学校包孩子们的午餐,中午也是在这发餐,馒头稀粥,咸菜鸡蛋,肉末青菜或者肉末豆腐,简单地搭配为一顿。
由老师或志愿者分发。
这天小莲领到自己的午饭,端回教室座位,闷头慢吞吞吃着。
林冬笙帮忙盛完饭回来,见她情绪不太对,便问:“怎么了?”
“冬笙姐姐……”
“凡叔叔说你过两天就要走了,是真的吗?”
看到清澈眼眸里的期待和难过,林冬笙有点不舍,令她有一瞬间的犹豫。
但理性告诉她,哄骗小孩是最逊的事情,她稍稍点头,“嗯。”
小莲脸上没了那红扑扑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通红的眼眶。
她低下头,揉揉眼睛,继续埋头吃饭。
林冬笙叹息一声,抬手摸摸她的脑袋。
下一秒。
小女孩的眼泪掉入碗中。
“如果……如果你是我姐姐就好了……”小莲哽咽道,“但是你做我姐姐就会和我一样,很辛苦,比我更累,所以还是不要了。”
有时小孩懂的比大人想象中的还要多,可越在本该天真无邪的年纪懂事,越让人心疼。
什么语言安慰在这时候都显得苍白。
林冬笙伸手抱住她稚小的身体。
“谢谢你,真的。”
冷漠消融,话音里是林冬笙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温柔。
她由衷感谢这大半年,小女孩毫不吝惜的笑容和给予的温暖。
凡哥又开起那辆烂得够呛的面包车送林冬笙到外面搭车离开。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山路十八弯,车子停稳,林冬笙准备推门下车,凡哥啧一声:“忘了。”
林冬笙问:“什么?”
“你那个排球还在学校里面忘了拿,本来想提醒你来着,我也给忘了。”
林冬笙来的时候就带着那么一个排球,感觉那球对她挺重要,但她见孩子们想玩,就让他们拿去玩了。
“没事,”林冬笙说,“就让它留在那吧。”
忽然又想起小莲站在学校门口目送她远去的样子,林冬笙补充说道:“有机会再来拿吧。”
凡哥笑了:“那到时候别又半死不活地过来。”
“哼,才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