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天南地北和咫尺方寸+番外(13)
等他终于气喘吁吁地做完这些,才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了,只能狼狈地扭着身体寻找支撑点,那样子有点滑稽,寸心月跌坐在地上,笑出了眼泪。
张尧艰难地攀着栏杆站了起来,双手撑着身体,看向江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寸心月坐在地上仰视张尧,看不到他的脸,只见他呼吸的白气,她还在等他说点什么。
毫无征兆地,栏杆猛然晃动了一下,然后她耳边就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声响。
她没有爬起来看江面,只是在稍微清醒点后,冷静地把挎包取下,打开,把那张硬纸写的遗书又拿出来看了一下:我自愿放弃生命,与任何人无关,我没有亲属关系,包内的钱用作打捞及火化费用,骨灰请随意洒在江中即可,麻烦好心人了,谢谢。
她把手机里早已编辑好的一条长信息发出去,那是封悔过书和告别信。她一点也不希望看到回信,所以发完短信就把手机丢进了江里。然后再把装有身份证明的包扣在桥栏上,一切就都准备就绪了。
寸心月在醉酒的眩晕里勉强站了起来,扶着栏杆慢慢把鞋子脱下摆放整齐。抬眼看到不远处张尧的鞋子正静静地置于空旷的大桥上,心里没来由地涌动起淡淡的哀伤。
她缓缓走过去将张尧的鞋子捡来一起放好。
其实要爬过栏杆并不容易,心月跳了几次都没攀上去。
等她终于站到了栏杆外面,在天旋地转的眩晕感里紧紧攥着栏杆时,江面自下而上的冷风像一堵墙一样地压迫着她,她的喉头发紧,手脚僵硬。
上一秒她还警告自己小心抓牢不要放手,下一秒她又回想起自己这不值一文的人生,过往种种挫败在记忆里被回放,她心里的那个声音劝说道:放手吧。
第10章 坠落
不去看天上的落雪,不去看远处的霓虹人间,寸心月把视线停留在奔涌的江面上,她想起长久以来一直纠缠着她的一个梦境。
她的母亲,寸文秦。
寸文秦仰着头,嘴巴张得很大,双手像是在拼命向上抓取着什么。她的两只腿深陷在湖底的黏泥里无法抽脱出来,只在挣扎中把周围的水搅得更加浑浊。
她背着个可笑的粉红色卡通书包,那是寸心月小时候用旧的,寸文秦舍不得扔,一直用来装学生的作业。她在里面装满了石头,背带用绳子在胸口系了个死结。
寸文秦是站在水里死去的,捞上来的时候手还向上张着,保持着想逃又逃不掉姿势。
那个野湖寸心月后来去过两次,第一次是回老家参加表弟婚礼的时候突然想去的,另一次是和赵齐一起,她骗他去的。
寸心月已经很久没想起赵齐这个人了,只是在这一刻,她身下的滚滚江水,妈妈死去的那个湖泊,笑容和煦的年轻男人,以及被她当众辱骂后再不相见的父亲,被串联起来了,她终于明白,自己和母亲一样,还是在恨,在报复,在没法掌控自己人生的时刻,都以仇恨为力量,走向自毁之路。
恍惚间她看到了17岁时的自己,教室最后一排,躲在两摞垒得高高的书本后面趴着看小说。小姨来教室找到她,眼睛红肿着,鼻头发亮,显然是哭过的。
小姨半搀着心月说:“你不要难过,也不要害怕,你妈走了。”
心月浑浑噩噩地被人拉着走到了一块不知是什么地方的空地上,那里搭了个油布棚子,棚子不大,隐约看得到里面有一口红棺材。
她远远地看到了父亲正和舅舅、姨夫并几个亲戚站在一起说话,他们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沾满了黄色的泥土。
那时心月仿佛是失去了知觉,明知妈妈死了,却毫无悲痛的情绪,她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冷静了,会不会不太符合这样的情境。
她本能地不想过于靠近那口红馆,亲戚们在耳边讲的过程她都听明白了。妈妈昨晚给父亲打了一通绝命电话,说要遂父亲的意去死了,给他的结婚证腾个位子,省得人人都来逼她。父亲连忙通知心月的舅舅和姨妈去找人,自己连夜从市里赶了回来,但最终还是来不及了。
亲戚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解释说——没有哪个逼她啊,她是自己想不开。
学校的人也来了,说心月妈妈在学校好好地教着书,昨天下午还约着同事去赶了场乡集,没想到晚上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小姨一直紧紧地半搂住心月,心月听着人们说话没有吭声,默默接受亲戚们给她的拥抱和鼓励。
她用余光看到有几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朝她走来,其中一个离得很近,揽着她的肩膀就要抱住她了,她慌忙一把推开那人,在看清楚是父亲后,狠狠地说了个滚字,又用平时听得最多的脏话骂他:“贱人,狗杂种,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