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三十七/论斯文败类的自我修养(83)
普鲁斯特的那厚厚三大本,她从深秋开始看,看完的时候已经是深冬,窗外的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分割着灰蒙蒙的天幕,偶尔会有飞鸟停留在上面放歌。
有人把书名翻译成《追寻那逝去的时光》,无论怎么翻译,长长一段文字读完,总会感觉有些失落与怅然。
有一句话她记得很深刻。
“有许多当年我以为能在心中长存不衰的东西也都残破不堪,而新的事物继而兴起,衍生出当年我意料不到的新的悲欢。”
可惜大学没能读成中文系,那些曾经执着着的江水风月成了为赋新词的闲愁。少年时、少年意,曾经那样坚持的东西,原来在现实面前无比脆弱,不堪一击。
忽然有些羡慕那时的自己,羡慕那一段光阴。
虽然身在其中的时候,对它厌烦至极。
因为老爱看闲书,所以她是“千里眼”抓得最多的一个。总是被“请”进办公室喝茶,多少还是有点尴尬,她虽然脸皮厚,也不能承受每一次被约谈,“千里眼”那一声语重心长地叫她:“任同学啊!”
她感觉真是愧对祖宗愧对天地恨不得自己谴责谴责自己。
人被坑了总要长点心,之宜在这方面做得还不错。
于是每次语文课前,她总是给舒明宇递一块糖,笑眯眯地说:“小明小明,千里眼来了记得叫我!”
小明是个好学生,他总是认认真真听完每一节语文课,还认真做笔记。有一次之宜好奇了也问他:“她讲得那样无聊,你为什么要听?”
小明就很认真地说:“因为我花了钱。”
花了钱不能浪费,这个逻辑很成立。
不过后来小明也不怎么听了,因为在一次月考之后,认真听课的小明语文成绩不升反降。
舒明宇见她不说话,反而觉得好笑。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很久没有和人分享过那一段时光。
窗外的鸟飞去又飞回,窗外的人走了一茬又一茬,最后他们也走了,走到了不同的地方,后来相聚甚稀,有时候闲下来一个人回想,都会因为失去佐证而怀疑那段时光的真实性。
他喝了一口水,惯常的大麦茶,入口醇香。仿佛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傍晚的时候,快要下课去吃饭了,于是从试卷堆里抬起头来,看见阳光正好落在黑板上,黑板上是“千里眼”刚画完不久的正弦函数,像波浪一样,卷起空气中金黄的飞絮。
阳光又像琥珀一样,润着黑板上方红底白字的标语,写的是“劝君多努力,不负少年头”。
那时他想,他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到达自己想去的地方,他们都会有精彩且光明的未来。
他问:“找个时间,咱们回学校看看吧?或者,去打羽毛球?”
“打羽毛球好。”之宜由衷地赞美:“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星期一,在舒大教练的指导下,我不仅打女单打赢了,数学还考了一百三。”
“作为你的同桌,与有荣焉。”
之宜很鄙视地看着他:“凡尔赛,你说你语文不好。”
吃完饭后舒明宇带她回了学校,几幢教学楼灯火通明。他们不能进去,就站在围墙外面。现在应该是刚下第一节晚自习,陆陆续续有学生出来散步,穿着不同颜色的校服。原本安静的校园一下子变得喧闹起来,就像重新把他们的青春温好。
他们叫住一个人,问:“同学你好,现在高三是在哪栋教学楼啊?”
那位同学往身后一指,“在那里。”
于是他们顺着他所指的那个方向看,隐约可以看见教室最前面挂着的横幅,红底白字分外显眼,肯定又是些励志的句子。
之宜轻轻道了声谢,又说:“高考加油!”
那位同学很腼腆地说谢谢。
她忽然想起,大学没晚课的时候,她总是拉着沈与续出来散步。偌大的操场,他们从人来人往走到只剩下一天繁星。其实只是想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能够更多一点,其实只是想起,高中时代她也很喜欢在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后出去散步,散步的时候往往有月亮。她就在心里悄悄对月亮说,虽然不知道她的Mr.Right在哪里,但是现在,她很想他,她在努力向他奔去,他们终有一天会遇见的。
很傻是不是?哪有什么认定了就坚持到底的奔赴。在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个十字路口,每天都有人走散了,走散了就再也回不来。
当绿灯亮起的时候,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
就像当年他们所执著着的,所坚持着的,是一样的结局。
故地重游,彼此都有些寥落,一路上也没了先前那样多的话了。舒明宇把她送到小区门口,把车窗拉下,朝她挥了挥手:“什么时候有空,一起打羽毛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