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三十七/论斯文败类的自我修养(29)
季知明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平常多机灵的一个人啊,现在吓到眼睛里都没了光彩。他很自然地接过她的手机开了导航,很关切地说:“要是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就一定跟我说。”
之宜赶到医院的时候,发现家里不少人都来了。她便觉得事情不大好,仍旧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下来。她的爸爸见她来了,将她带到外头去,大概把事情说清楚了。现在病情有恶化的趋势,小地方的医院没有支持手术的条件,所以转来S市入院,尽快做手术。
但是仍然有一定的风险。
她许久没见过爷爷了,年龄越大,离家里就越来越远了。她还记得小时候的夏天,在奶奶家的那些日子。那时候真热啊,她偷偷拿了爷爷的塑料杯子装满水放到冰箱里想给自己冻冰水喝,可惜杯子不大牢固,拿出来就裂开了。爷爷是吃过穷的苦的人,对钱物最为看重,见她犯了错,欲要说她,又不忍心。
还记得那个时候才刚刚读五年级,也是夏天,暑气渐渐升腾上去。爷爷和自己坐在堂屋里,爷爷对自己说,以后要考一个好的高中,要考一个好的大学。她都记着了,在高考前的日子里她拼命学拼命学,她想人这一辈子有多长啊,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她不能让他们失望。
还有那些在爷爷身后看电视的日子,地方台总爱放抗日剧,而爷爷最爱看这些,他看着看着就会犯瞌睡,这时她就喜欢去敲爷爷的光头。
爷爷就会“哦——”一声醒来。
她不敢去想那些风险,她只希望她爱的人都能好好的。
失去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五年前她经历过一次,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沈总总是感觉他的秘书心不在焉。
偏偏没有什么正大光明的理由去关心她,只是觉得她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
他也跟着,有些心不在焉。
手里的笔顿了许久在纸面上按下很重的一道痕迹,一声婉婉柔柔的“与续”才把他喊回了现实。他抬头,看见之宜身侧正站着一个盛装如花的女子,盈盈地对着他笑。
“沈总,孙小姐找您。”之宜很公事公办地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办公室,将门带上了。
沈与续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说话,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位孙小姐听见关门声立马卸下了面具,小几步大大咧咧坐在他茶几前咕噜咕噜喝桌子上的咖啡,很嫌弃地说:“难喝至极!”
沈与续觉得头疼:“我妈让你来的?”
“可不是!可不是!”孙忆如连连点头,一迭声说了好几句可不是,苦着脸十分哀怨:“你妈是不是看见我二嫂又生了,所以受刺激了?”
沈与续摊摊手,一幅我也没有什么办法的样子。
“行吧。”孙忆如十分无语,高跟鞋尖微微一翘,抵着茶几的几柱。她整整情绪,很坦荡地说:“受命而来,那我也算个钦差。劳烦你这个东道好好招待我一顿,回去我也学灶王爷一般,把嘴封得瓷实。”
沈与续自然是应下了,拿出手机递给孙忆如:“你来挑,别替我省钱。”
“当然不会!”
临午饭的时候,之宜接到爸爸的电话,说后天就要手术,爷爷想再见见她。
沈与续不在,她只好向季知明告假。季知明自然是批准,问她要不要他开车送,之宜婉言拒绝。
此时正是一天中日头最亮的时候,明晃晃地透过玻璃照进来,好像要把她心底也照亮一样。可是她觉得照不亮了,她不敢去深思爸爸说的“再”是什么意思。她不喜欢哭,从前无论是多大的事情她都在心里忍着。自从大学毕业她只哭过一次,就是在她丢掉沈与续之后,她一个人在医院的晚上,蒙着被子,放声大哭。
她觉得她长大了,所以许多事情都不能轻易地表现出软弱的情绪。哭是小孩子的行为,大人不该轻易哭的,哭就是认输就是崩溃,就是软弱,未来还有那么长,还有那么多机会,人不应当放弃,也不应当软弱。
可是在爷爷面前,她永远是小孩子啊。
她的爷爷手上插满了管子,整个人看上去早已没有以往那么精神。之宜跟着爸爸走了进去,她才推开门,病床上正合眼休息的爷爷听见了声音,睁开眼,浑浊的目光看向她,看得她想哭。
爷爷努力朝她伸手,她赶忙到床前,回握住爷爷的手。
这一辈人一辈子是穷苦过来的。很小时便开始帮着家中的大人干农活,姊妹兄弟更是多。大人不在家,弟弟妹妹们都要靠着年长的照料。稍稍大了一点,去干活,成家立业,自己的房子自己亲手来搭。等生了儿女,还要供儿女读书。庄稼人靠天吃饭,手艺人靠手吃饭。手上的一分一厘都是自己的血汗。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几次触碰爷爷的手,很粗糙,有很厚的茧子,爷爷甚至会用剪刀来剪茧子,那样锋利的刀,并拢剪下去,都不觉得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