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东西(122)

作者:余河不喜

沈晏一字一句地将这六年的恶语尽数吐出,说完他非但没有一丝畅快,胸口反倒堵着一股气,末了,他对副将道:“将城门关紧了,这城中即使是一只牲畜都不许给我放出去。”

副将战战兢兢道:“可是……可是陛下让我们按兵不动,打开城门,他们三天后就……”

沈晏余光瞥了副将一眼,副将整个背都绷直了,闷声道:“是,属下听将军的。只不过,小人愚钝,不知将军想做什么?”

沈晏缓缓吐出一句话:“屠城,我要这城的所有活的东西,为我死去的兄长陪葬。”

副将懵在了原地,他瞪大眼睛望着沈晏,但北疆王之前也并不是没干过这种嗜血的事情,他立刻转头冲下城楼去执行了。

那一夜,滚烫的鲜血浸染了孟凉城,城楼将满城飘散的血腥气阻隔在了这方天地,沈晏负手站在宫城之上,睥睨着城楼下多少家破人亡,他神情淡漠,体内为复仇燃了六年的血终于在今夜彻底凉透了。

他放了一把火,烧了苏珮的宫宇,连同他的尸体,一起烧尽在那场大火中。

又是一夜,等血腥味消散得差不多了,沈晏命人于城中扎营举行了一场宴会,将士们大鱼大肉吃着香,一杯杯烈酒下肚,所有人脸上都多少泛了些红晕。

沈晏出奇地换了身白衣,他头一次穿这么素的衣服,然而副将就当他现在是个疯子,疯子干的事又怎么能去细究呢?

他拎着地上搁置的一壶陈酿,独自登上了城楼吹风,走之前他还与副将打趣道:“若是我被陛下处死了,你记得用草席将我卷了埋到孟凉后面的小山坡去,记得埋得深一点,我不要风光大葬,我只要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山坡。”

沈晏趴在垛口上眺望着漆黑一片的远方,他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但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拎起那壶老酒往嘴里猛的灌了进去,烈酒如刀刃般割着他的喉咙,就这么一口一口往下不停地灌着。

直到那壶酒再也倒不出东西来,沈晏才恼怒地将酒壶向前砸去,摔了个稀巴烂,他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小瓶药丸,拽了塞子就闭眼倒进了嘴中。

他命硬,怕自己死不成,只好又加了一重保险。

“为什么……为什么大仇得报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开心,沈祝遥……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我抱回去,你为什么要事事都瞒着我……我甚至还没问过我们之间有没有可能,你走的坦荡,可你想过我吗?!我这六年……是怎么过来的……”

那个人在暗无天日的绝境中施舍给了他一丝曙光,却又在他动心后将光芒无情掐灭。

寂静无人的夜,沈晏的哭喊声淹没在呼呼作响的狂风中。

他仿佛释然般张开双臂,挂着最安详的笑容,自城楼跃下。

近千人的性命他赔不起,他无颜再苟活于世,他宁愿在黄泉被死人折磨,为他这荒唐一生,付出代价。

他愿意加入这陪葬的队伍,成为沈祝遥可有可无的臣下。

他要去赴这一场心照不宣的重逢。

一尘不染的人于长空坠落,挣扎了六年的生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一笔之后,消逝殆尽。

当孟凉城门再次打开时,几个北疆的汉子推着一只木板车从城内走出,车上棚着浸血的白布,北疆王完全没想到沈晏做得那么绝,他不要将军规格的陵墓,他给史官留白,副将听从他的遗愿将他送进了孟凉背后的山坡,坡上种着一片郁郁葱葱的竹子。

那里是孟凉国的乱坟坡。

四名大汉挖了很深很深的坑,直到在泥土中看到了那些历代死去的尸体才肯将他们北疆的功臣埋进去。

殊不知一只孤魂就在身旁望着他们,后来北疆王全面占领了孟凉国,沈晏就蹲在那空荡寂静的竹林间等着自己的七日回魂,到那时,他就能触到这些泥土了。

然而七日未到,他却等来了勾魂的白无常。

“将军,你生前杀孽太重,请跟我走一趟阎罗殿吧。”白无常相当敬重一位曾经浴血奋战的将军。

沈晏面色惨白,他神情呆滞地摇了摇头:“我不走......我...我要找沈祝遥,他就在这下面....我想把他挖出来...看看他...”

白无常不解道:“沈宗师埋在这竹林已有六年之久,凡人躯体无法保存,怕是被腐蚀得什么都没有了,你挖不到的。”

新鲜的亡魂哭不出来,但沈晏知道自己很难过,可是怎么都哭不出来,他只能祈求道:“那你,那你能告诉我去哪里可以再见他一面吗?”

白无常无奈,不再跟他多说一句话,用枷锁钩住了沈晏的魂魄,从前像沈晏这般死后执念深重的亡魂,他和黑无常经常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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