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东西(106)
盛逢一身白衣,沉默地跟着黑白无常,赤脚踩着地上越来越浓的白雾,雾气里开着零散绚烂的花朵,这条路在他还曾是沈祝遥时走过千万遍,自幼时至死后。
这条路走了很久很久,白雾弥漫一眼望不见尽头。
第一道门,鬼门关到了。
谢必安于门前顿足,转身朝盛逢微微拜礼:“宗师,剩下的路只能您自己走了。”
盛逢颔首,撩起白衣下摆踏上了冰凉的石阶,对那一列等待接受检查的新鲜亡魂视若无睹,把守鬼门关那几只狰狞长相的恶鬼远远望见了他,纷纷停下自己手中的活计。
盛逢轻车熟路地信步走到为首的恶鬼面前,正要抬手行礼便被恶鬼扶住了:“宗师宗师,不必如此,一别经年,宗师风姿依旧,阎君和判官正在地府等着您呢。”
盛逢笑着同他寒暄了几句,独自走过鬼门关入了黄泉。黄泉里那百年如一日的彼岸花开得妖艳无比,盛逢步伐加快了些,他对这乏味的风景并不感兴趣。
走了半晌才瞧见那富丽堂皇的大殿,张牙舞爪的阎罗雕像树立在殿门两侧,它们怒目而视,双眼死死瞪着阶下一只只身穿白衣的亡魂。
殿门敞开着,似是殿中人早已知晓盛逢的到来。
“我不要!我不要去畜生道!求求您了!”
盛逢一脚跨进门之时,刚好碰见有一只男性亡魂疯狂挣扎着被恶鬼拖出了大殿,亡魂放声嘶吼着,这对其余等待审判的亡魂来说无疑是一种震慑。
阎君头戴冠冕,身着华贵的锦衣端坐在高位之上,判官案上摊着生死簿,跪坐在距离阎君最近的位置上,只见阎君微微朝殿下的盛逢抬手,旁边一只恶鬼毕恭毕敬地将柔软的垫子摆放于判官身旁。
盛逢淡然地走上殿,自然跪坐在准备好的软垫上,身侧伺候的小厮为他奉上甘甜的茶水,判官迎上一副笑脸:“刚煮好的新茶,宗师尝尝。”
盛逢却丝毫不动那盏冒着热气的茶水,只是平静地坐着,他余光瞥见了判官桌案上摊开的生死薄,正是记载着自己生平的那一页,然而上头已经被朱红的笔勾画掉了。
“阎君也准备将在下分至畜生道轮回吗?”盛逢语气平淡如水,可话语中处处暗藏杀机。
阎君尴尬地咳了一声,判官立刻在边上打圆场:“宗师言重了,这可不敢瞎说,宗师对地府的贡献,我等永远铭记在心,只是宗师此生阳寿已尽,不入轮回会不会有些说不过去了。”
盛逢抬起眼,默默瞧了一眼身旁的判官,眼神深邃,实在叫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他抿起唇笑道:“阳寿已尽,自是要入轮回的,判官说的不错。”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不可测的城府:“只是,在下若是今日入了这轮回,地下便是再没有一天消停了,阎君,您觉得呢?”
判官被他说得一愣,僵硬地转过头去看高位之上的阎君,繁复的冕旒掩住了他的双眼,只有盛逢知道他在犹豫,更在隐忍,盛逢倒是不介意再添把柴,将这地府中燃成一片混乱的火烧得更旺。
“勾楼央在时鬼境三王安分守己,各守一境互不干涉,可如今千年的安宁已经被彻底打破,地府休养生息多年、香火甚稀,能拿出的精兵强将还有多少?苏景然的野心不允许他就此收手,唯一能克制他的只有沈晏,今日我若是走不出鬼门关,明日……”盛逢轻描淡写地笑着,“您有把握压制住几十万的孤魂野鬼吗?”
判官用宽大的袖子掩面,擦着头上冒出的层层冷汗,他见过千百年前那一场前所未有的灾祸,只发生过一次便几乎将这单薄的地府屠戮殆尽,之前他们尚有能力自保,可现在……
阎君开口道:“宗师是否能再次襄助地府与人间?”
盛逢:“若地府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保地府千年顺遂无虞。”
阎君叹了口气:“宗师有什么要求,讲吧。”
盛逢从容不迫道:“我会助阎君铲除苏景然,但很多时候只靠我一人还不足够,须得地府提供应有的帮助。”
阎君:“那是自然。”
盛逢继续道:“我甘愿长留于人世,终生不再入轮回,还请判官将我的名字从生死簿上永远划去。”
判官闻言一愣,连忙说道:“这个……这个宗师可要想好!这事可不能儿戏,多少凡人争着抢着要入一次轮回,宗师您何必……”
盛逢打断了他:“阎君,可以吗?”
阎君沉重地点点头:“准了。”
见他答应,盛逢收敛了笑容:“还有最后一件事。”
阎罗殿处在异样的死寂之中,判官停下了手中擦汗的动作。
“若我身死,我的千年功德便全部算在沈晏身上,功过相抵,让他重回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