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晚(17)
梁晚被前世他走时孤苦难过的模样骇住,泪水湿了一脸,不断吻着他的额角,在他耳边哀求道:“阿承,阿承……你醒一醒,别吓我好不好……我怕……”
到底是个小姑娘。
药喂下去半个时辰,才见着床上人恹恹垂下的眼睫动了动,梁晚立马凑上前去喊他的名字,江承轻咳两声,费力睁开一半儿的眼里混沌涣散,好一会儿才聚起光来,待看清了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扯出个笑来:“哭什么……没出息……”
她见他虽仍虚弱,却能与她说笑,终于放下心来,抹干净脸贴着他的额角道:“是,我最没出息,一见着我们江少爷的美色就走不动路了。”
江承被她逗得发笑,胸腔振动着发出几声闷咳,抬起手来作势要掐她的脸。梁晚稍稍一躲,欺他病里没力气,用被子给他裹得严严实实,又耍赖地亲了一下他的面颊,才蹙着秀气的眉毛自语道:“怎么喂了药,还会起烧呢?”说罢,又有些发愁地探了探他有些发烫的额头。
江承没听清,因被她占了便宜,只横了她一眼道:“什么?”
“没什么,说我们家阿承病里也漂亮得厉害呢。”她笑了笑,撒痴道。
江承神色僵了僵,面上浮出一丝悲恸来,又让他飞快隐去。他看着梁晚跑前跑后将屋里的炭盆烧得又热又旺,整个房里都被烧得暖融融的,不由无奈道:“晚儿,现下已开了春,我不冷啊。”
梁晚闻言一怔,回过头来,床上躺着的男人一双眸子又黑又亮,里头是戏谑的笑意,她不由抽了抽鼻子,手背胡乱将白净面颊上的薄汗擦了擦,上前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尖道:“还笑,都起烧了,一会儿又要熬得难受。”
江承撇了撇嘴角,不再说话。
梁晚见他这副使性子的模样,眸底不由有些湿润,只好作出求饶的模样哄道:“好了好了,承儿说不冷,我们就不冷,我不再乱跑了,在这儿陪着承儿。”
他这才满意地牵了牵嘴角,任由梁晚蹬了鞋子掀开被子钻到他怀里来。他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头顶,嘴角轻轻牵起来,“还说心里有我,要对我好,却总不听话。”
梁晚的身子又抖了抖,她搂着他的腰,将头埋进他颈窝蹭了蹭,带着撒娇般的鼻音道:“我听话啊,晚儿疼你,宠你,对你好,承儿不开心么?”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开心,我很开心。”
小姑娘发出声遏制不住的抽噎,攥住他里衣的手指捏得青白,手心都浸出层汗来,许久,她才又动了动,紧闭的眼睫湿漉漉的发颤,她小声道:“我们在家了,承儿,我没让他们欺负你,我护着你呢……”
男人抚着她背的手僵住,良久,轻柔地又拍了拍她,胸腔震颤着低低应了一声。
梁晚微微直着身子,想要抬起头来,却被一只大手轻轻按住,她不再动弹,好半晌,她蓦地问道:“承儿,还疼么……”
那只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听见抱着她的男人轻声道:“不疼了,早不疼了。”
于是热烫的泪水从她闭着的眼中滚落下来,她再发不出声音来,断断续续的抽噎与呜咽在漆黑的房里响起来。
江承任她将自己越搂越紧,仿佛在求他带她走,他叹了口气,像在哄一个小孩子,声音低哑温柔:“晚儿,别哭,我不怕了……”
梁晚哭得颤抖的身子又剧烈地抖了一下,她咬着他心口的那块儿皮肉,极力使自己哭得不那么大声。他缓慢而沉重的心跳声愈来愈远,梁晚惊恐地睁着眼,抱住他的胳膊力气愈来愈大,可眼前还是越发昏黑,所有的清醒与感知都在散去。
她睡去前,听见他说:“晚儿,为了我,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
为什么不值得?
江承,你凭什么,说自己不值得?
然而,她这辈子,再也无法将这些质问,亲口说给他听了。
☆、结局
“我这辈子统共见过少爷两回,一次生离,一次死别。”
我第一次见着少爷,十二岁。
他站着,我跪着。
他锦衣华服高高在上,我衣衫褴褛卑贱低微。
少爷叫江承,高个子,五官生得都很好,但是不笑,花瓣儿似的嘴唇一抿,像个冰雕的娃娃。我跟他没什么直接关系,我娘在江府给他当乳母。
就这一点,够我恨他一辈子了。
如果我娘不去给他当乳母,她就不会死;如果她不死,我就不会被我那个赌鬼老爹卖到青楼里当小倌;如果我没被卖了当小倌,我就不会因为不肯伺候客人被人打聋了耳朵。
我从前是能听见的,还能听娘给我讲她照顾的那个小少爷多么乖巧懂事,那时我就不大喜欢他,凭什么我一个人的娘要分给别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