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晚(15)
她瞳仁儿骤然一缩,攥着丫鬟的手又用了两分力,“小蝉,你同我说,如今是什么年号?”
小蝉被她捏得生疼,忍着痛呲牙咧嘴道:“回少夫人,年号是庆历啊……”
“庆历几年?”
“庆历二年啊……”
小蝉几乎要哭出来,她家夫人,手劲儿忒大,骨头都要被她捏碎了。不怪夫妻二人不和,哪个男人行房事时被捏成这样都要软下去。
哪料她还没哭,手劲儿大的少夫人先哭了起来。
“夫,夫人,您怎么了?”
夫人不说话,抱着她哭。
这是什么路数?你不能因为把你夫君抱跑了就来作践我这个小丫鬟啊,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我马上到年纪就要出府嫁人了,家里娘给我说了门好亲事,村头卖肉那家的李二哥,不仅有钱人还长得老实,跟着他能享福呢,夫人你再好看我也不好女色呀,哎呀夫人你快别哭了,鼻涕都蹭到我衣服上了,我就这一身衣裳,明日还要穿着去见李二哥呢。
苍了个天的,她们做下人的,好难。
江承走的那年,是庆历四年春,如今是庆历二年,也就是说,这时候江承还没有去瑜州,小淮也没有中毒,她的承儿更是没有被逼着把救命的解药送出去,一切,都为时未晚。
梁晚幼时闲书异志看了不少,虽不曾信过怪力乱神之说,如今让自己撞着了,倒也不多么惊奇害怕。
她最怕的,不过是不能再见着他罢了。
江承这回出去的时日有些长,却在信里说明今日回府。梁晚早早的梳洗打扮好,把压在妆奁底下他送的那些首饰一齐翻出来,钗环耳饰项圈镯子戴齐一整套。又吩咐底下人去备膳,一道道都叮嘱仔细,鲈鱼米糕梅子酒,还有沏了头遍的湄州翠芽,菜要少放辣,点心要多加糖,房里的荼芜香也要熏好,待他用了饭沐浴后回到卧房就能闻得到。
她一样样记得清楚,哪里敢忘,她的承儿说过,若是忘了,他要生气的。
她舍不得他生气,再也舍不得。
梁晚乖乖坐在桌前等着,从早上等到中午,日头最烈的时候,终于把人给等了回来。
江承才一进前厅,就见着向来对他退避三舍敬而远之的小姑娘仰着脸对他笑得像朵迎春花。他心尖儿颤了颤,有些疑心自个儿胸前才被戳的窟窿没长好,漏风。
饭桌上梁晚对他极尽殷切,饭盛好汤舀好连鱼肉里的刺都一根根挑出来,夹到他碗里时不忘再叮嘱一句:“小心些,不要卡着。”
江承板了半天的脸终于做不出凶样子,他叹了口气放下碗筷,微皱着眉头按了按额角,沉声道:“你母家兄弟的那几桩生意,并非我有意拦着,实在是他顾事不够周全又太过张扬,挡了别家的道,倘若再放任下去,要闯出祸事来。”
梁晚闻言愣了愣,似并未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眼底浸出点儿水光来,立刻笑着同他柔声道:“我明白,往后但凡这样的事你无需顾虑我,只管去做。”
江承沉沉地看了她一会儿,又道:“你若想回梁府便回去,不用同我报备……”
“阿承,”她看着他,郑重道:“我对你好,并不是要这些。”
江承怔住,待看到她眸中的镇定与疼惜后,忽地笑起来,他挑了挑眉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你嫁给我不是来受委屈的,不必因想要件东西都这般诚惶诚恐费尽心思。你想要什么就只管说,只要我能寻来,必然皆……”
“我要你。”
男人剩下的话被噎回去,他牵起的嘴角僵了僵,眸光也有些躲闪,半晌,他别开眼不肯再看梁晚面上的神情,有些恼怒的起身道:“你今日糊涂了,早些回房歇息去罢。”扔下这句话,转身便朝厅外走去。
他伤未养好,人又因舟车劳顿疲累得厉害,步子都有些虚浮,背影单薄消瘦。
然而他还未走出两步,身后便有一个娇软的小人儿贴上来,梁晚用胳膊环着他的腰,侧着头将脸贴在他微微颤抖的背上,又些闷闷地道:“大白日的,我才不要歇息。”
他怎么连腰也细成这样,一定是不曾好好照顾过自己,这个人,总惹她心疼。
江承身子一僵,就来掰她的手,小姑娘却越抱越紧,两只手紧紧扣住怎么也不肯分开,他再用力,就听见身后的姑娘发出声细弱的抽噎来。于是他的手颓然搭在那双用力到骨节泛白的小手上,怎么也使不出力气了。
他冷下声音道:“梁晚,你不要胡闹。”
梁晚气得拿脸颊蹭他的背,抽抽搭搭道:“我没有胡闹。江承,我对你好不是因为我想要什么,而是因为我想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