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明月(509)
糜传家边喃喃地说着边朝外面走去。糜维诚很少见到父亲有这样颓废的情绪,当着女儿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就静静地跟在父亲后面,他想知道父亲的到底想说什么。
糜传家带着儿子直接来到了已经建好的自己的坟前坐了下来,也不管儿子关心什么,自顾自地说:“清丽这丫头,心大得很,虚岁都二十七了,研究生都毕业了,怎么不知道愁滋味呢?这一阵子,我有预感,不知道她下次回来还能不能见上面?”
糜维诚赶紧打断父亲的话说:“您说啥呢?这没病没灾的,怎么就往那儿想了呢?”
糜传家依然面无表情地说:“这是规律!我们一辈儿的,就数我经历的磨难多,从大清到民国,再到新中国,我这一辈子值了。
现在清秀、清山都有了很好的归宿,清丽也能够自食其力了,清水虽然有时犯混,但总还是个好苗苗。
“这些年,日本那边一直非常关心清丽,我们刻意淡化处理也是为她好,毕竟她是军人嘛。
现在,她毕业了,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初步形成,是非判断也该由她自己做出了。
“清水死心塌地的要去上海,就让他去吧。男人嘛,不跌跟头、不摔跤是不可能真正长大的。
更何况现在社会的变化这么快,兴许他是对的呢!
无论是科技还是经济,以上海的基础优势和区位优势,对年轻人有吸引力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如果我们担心他叛逆的性格的话,你自己也要好好反省一下,是不是管得太多了、太严了、太具体了?
从现在开始放放手,试试看,反正你想管也管不着,这孩子他能好到哪去我不敢打包票,但我能保证他是坏不到哪儿去的!”
糜清丽开始理性地搜集一切关于她即将去的部队驻地的信息,所有正面的评价不是「民族风情浓郁」就是「民风纯朴」,不是「碧草蓝天」就是「牛羊满山坡」,很难找到「现代化」、「快速增长」这样的词语,让这个原来只从课本上和泽旺拉姆、格桑梅朵的歌声里了解过青藏高原的天之娇女冷静了许多。
收到来自上海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后,爸爸主动给他准备学习和生活用品的举动,让糜清水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至少愿意和家里人交流了。
可能是上了大学就要在一定程度上独立了,他开始学习自己收拾物品,自己洗衣服,甚至主动帮爷爷奶奶和爸爸洗起了衣服。
糜维诚突然觉得父亲看人真准。
糜清丽第一次收到从日本寄来的信是下部队之后半年左右的事。
一个保密要求非常高的高科技部队的技术干部,居然堂而皇之地和国外通信,而且事先部队首长完全不知道她有这层关系。这在部队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一阵劈头盖脸的训斥之后,不管糜清丽如何解释日本那头是个当年反对日本国军主义的反战人士,今天也是热爱和平、热爱中国的国际友人,组织上给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许再联系。
糜清丽虽然做到了自己不主动和日本方面联络,可还是有来自日本的信件不定期到来。
而每一次糜清丽都不得不主动向有关部门「交待」来信的内容和目的。
事情终于在有关部门私自拆阅了糜清丽来自日本的信件后发生了质的变化。
糜清丽要求有关部门和领导公开道歉并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后惹怒了对方,有关部门不仅没有道歉还要以违反保密规定给糜清丽处分并延长其见习期,推迟提干。
这对于一向学习优秀、争强好胜的糜清丽来说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她按照自己的想法采取了进一步措施,到地方司法机关提起了行政诉讼。
这一举动虽然因地方司法机关没有管辖权而成为一个笑话。
但是,还是在部队内外产生了巨大的反响。用部队有关部门的话说,就是“开了一个非常恶劣的先例,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
相持之下糜清丽没有同任何人商量,决定以一个兵的身份复员。
入伍八年半,读了八年书,并没有真正独立工作的糜清丽随着当年的退伍老兵一起告别了军营。
糜清丽的心情是复杂的。半年的驻地生活,曾经想象中的浪漫彻底风平浪静了,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去探视已经在当地离职休养的泽旺拉姆和格桑梅朵奶奶的亲兄弟强巴舅爷。
她曾经五彩缤纷的憧憬已经被比内地早到了三个月的大雪彻底掩埋起来了,只剩下一片苍白。
当然,她依然深信一点:天无绝人之路。自己一个临床医学硕士,在当今的中国,无论在哪儿,她依然是天之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