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明月(419)
沮丧的黄满鑫无精打采地回到座位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静静地闭上眼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那招牌式的笑容再次挂在了他的脸上。
看着一家人迷惑的目光,黄满鑫走到中间,轻轻转了一圈,让他那只空空的袖管随着他飘了一圈。
他看到了大家复杂的表情,他知道此时此刻大家是什么也不便说、什么也不会问的。他更知道大家想知道这只空袖管里面的故事。
黄满鑫依旧站在中间,他不停地慢慢转着圈,一会儿对着这个,一会儿看着那个,他平静地说:“这是一次意外,不是打仗负的伤,是我自己不小心从马上甩下来造成的。
“那是刚刚开春的时候,队伍根据首长的命令出发了。可是,没过多久,新的情报显示,敌人在我们队伍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了埋伏,如果不立即通知他们,就有全军覆没的可能。首长命令我立即骑马去追。
“这样的任务,对我这个做了很长时间通讯员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因为是口信,什么也不需要准备,我就翻身上马出发了。
很快,我就远远地看见了他们。我一边用鞭子抽打马屁股,一边踩在马镫上站起来冲队伍大声喊叫。
就在队伍里刚刚有人听见我的叫声时,在我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条不算太深的沟。
要知道,马是有很强的自主避险意识的,它来了个急停,却把我甩了出去。
“队伍停了下来,有人立即跑过来救我。当时,我被摔晕过去了。大家齐心协力把我抬上来之后,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不一会我就苏醒过来了。
“其实我受伤不是很严重,主要是左胳膊被一块不算太大的石头顶了一下粉碎性骨折,大臂上的肉也被撕开了个大口子。
“问题就出在这个伤口上了。这种创伤是打仗过程中非常常见的,军医处理起来也是驾轻就熟,我自己也没有当回事,还是照常自己的工作。
可能是因为骨折伴有严重外伤的原因,军医只能用夹板而不能打石膏。
我们的队伍上的医院里,抗生素严重缺乏。就是有,一般也给非常严重的伤员了。
没过几天,我的伤口就开始感染、化脓。虽然医生想了很多办法,还是出现了严重的肌肉坏死现象。
“给我截肢的时候,用的是局部麻醉的方法,看到我那只几乎变成青紫色的胖胖的手,在场的所有战友都哭了,只有我乐呵呵地安慰大家。”
说完这些,黄满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看着大家复杂而凝重的表情,他幽幽地说:“一开始,我也是非常痛苦的,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和每天早晨起床的时候。
“那一阵子,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睡不着。听着战友的鼾声,我总是胡思乱想。
我想自己还能为部队做什么、想将来自己靠什么生活?
也想如何面对菊花岭的亲人们。其实,生活上的不方便很快就适应了,真正难过的是心理关。
“那时候,虽然时常提醒自己要面对现实,闲下来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发呆。首长发现我的心理变化后,安排我去野战医院工作了一阵子,主要是护理行动不便的重伤员。
“在那里,我主要面对的是在战斗中失去胳膊或断了腿的战友。在护理他们的过程中,我看到了寻死觅活的,也看到了乐观向上的,我才发现跟他们聊天,宽慰他们、开导他们其实比用药物治疗更重要,特别是当他们度过危险期之后。
而对我触动最大、真正让我走出截肢阴影的恰好是一个遭遇敌机轰炸失去双腿的老班长。
“老班长是个红军战士,湖南人,当年红军长征的队伍从他家乡经过时入伍的。
“班长的父亲是一名共产党员,班长家所在的村子因为支持共产党而遭到围剿,家里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都牺牲了,包括他新婚不久的妻子。
那天,作为厨子的他,因去其他村子帮人家做婚宴,而躲过了那一劫。
“从那天起,他彻底理解了父亲,他决定继续父亲未竟的事业。到了部队之后,他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一直从事炊事员的工作。我到野战医院没几天,当时血肉模糊的他就被送了进来。
“原来,他所在的部队正在黄土高原的沟沟壑壑里和敌人周旋,连续许多天敌人都找不见他们的踪影。
气急败坏的敌人竟然动用飞机来搜索,最后发现了正在埋锅造饭的他们。
在没有发现其他目标的情况下,敌人把几枚炸弹全部倾泻在他们炊事班的头上。
“经过几天与死神的争夺,军医们总算把他的命保住了,可是他永远失去了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