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钿(137)
这头正想着,那边婢女已推开门朝里比手请他进去,等他抬脚迈进去,身后木门轻轻一阖,婢女便就藏身在外面某处放风。
屋里四处门窗皆紧闭,光线照不进来便显得尤其昏暗,只左边偏殿正中位置的一张圆桌上点了盏烛火,影影绰绰地照着桌边端坐的骞瑜,瞧着像个熄灭了的美人灯笼,没有半点人情冷暖。
“过来坐吧,太傅大人。”她侧过脸来朝这边笑了笑,抬手一指对面的椅子,“你我也算旧识,但自从我进宫到如今还没能和你坐下来一起叙叙旧呢,今儿也不容易,可惜这地方太简陋,连杯茶水都招待不了你,还请见谅。”
封鞅没应声儿,走过去的动作很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意味,对着这么个还没有合懿大的姑娘家,没必要拿出对邹衍时的严阵以待,劳心费神不值得。
他在椅子里坐定,挥了挥膝襕上的皱褶,曼声问,“后宫里到处都是裴嘉时的眼睛,你怎么过来的?”
那人能把消沉了大半年的悬案重新翻出来,自有他的本事,但再怎么手眼通天也总有缺漏的地方。
骞瑜不以为意,“银钱和刀剑放一起,大约没有办不成的事。”
她说着又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倒是也不对,就像对着你,这两样似乎就不起作用……对了,还没恭喜你将为人父,今日没带趁手的贺礼,往后有机会再补上吧。”
“往后?”封鞅很有兴致地仔细呷磨了下这两个字,却说不必,“你既然有事邀我前来,有什么话便直说吧,拐弯抹角地太浪费时间。”
他其实没有什么好急的,毕竟现在处在热锅上的是对方。
自上回邹衍败北到现在已有不少时日,她如今在宫中能活动开的余地也不多了,今日冒险跑出来必定是走投无路之举,只是到这紧要关头她会怎么选,倒是让他有几分好奇。
“是有一事相求。”骞瑜隔着明灭的烛火看了眼他,眸光闪烁几许却实则未见多少敬重,沉吟片刻才道:“我想请你相救邹衍脱离眼下的困境,方才婢女想必也跟你说了,只此一回,往后你安安稳稳做驸马,过往一笔勾销,你与我们再不相关。”
所以还是选择一条道走到黑,就算怀着皇帝的骨肉也铁了心向着外头的叛逆之人。
封鞅轻叹了口气,反问她,“难道现在你们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与你们有关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
她说不出来的话,封鞅替她说:“你或许还不知道,邹衍初来帝都之时就已经找过我了,相谈结果显而易见,所以……他办不成的事,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办成?”
骞瑜眸中陡然冷下来,面前的人行事之缜密她想都想不到,封家多年留下的把柄从他接手开始就跟把一堆纸放进了火里似得,烧过去一回就全成了灰,任人在灰里哪怕打个滚儿都拿不着,委实可恨又狡猾!
“人言可畏呢?”她目光灼灼望向他,“伴君如伴虎,倘若天下人都说你是叛逆,有没有确凿证据对皇上来说或许就不那么重要了。”
封鞅轻笑一声,“那你可想过邹衍为何不用这法子,你信不信,今日我出这宫门,不出片刻,街上就会有人传言说兵部尚书是叛逆,明日又会有人说校骑都尉是叛逆,后日还会冒出来一份叛逆名册,上头甚至写着端王爷的名字,皇上必然要查,可都查不到证据,这就成了污蔑,是无稽之谈,与我等何干。”
帝王的信任是天底下最奢侈的东西,但很不巧,他刚好有那么一点,不足以支撑他高枕无忧,但再加点别的手段,至少能让自己没那么容易死在别人的三言两语中。
对面的人说不出话来,他站起身在屋里随意渡了几步,话说得很温和,“照你的年龄,醴国覆灭之时不过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国仇家恨本该与你无关,只是命不由人,被骞家自小当成棋子养大……如今两军胜败已定,你在宫中深受隆恩又已有了身孕,不想摆脱过去的阴影重活一回吗,就算不为你自己,也想想那未出世的孩子。”
骞瑜忽而冷笑,“摆脱过去做个像你一样的叛国贼吗?”
“叛国?那你可明白究竟何为国?”封鞅始终是平稳的声线,悠然地像在闲话家常,但话音却一字一句都掷地有声,“国之根本在于天下万民,万民安居则为盛世,百姓流离失所则为乱世,而你口口声声想要复辟的就是那样一个乱世,如此乱世,不足以为国。”
骞瑜仍旧端然坐着,伸出一只莹白的手手恍若未觉般在烛火上绕了下,忽然问:“那你老实说,临阵倒戈究竟是为了冠冕堂皇的万民,还是为了,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