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与乞丐(12)

作者:蔺巫林

她还未成年。

“嘉南,你父母知道你的情况吗?”

“知道一点。”

一点是多少?

杜明康没有拆穿,劝道:“你应该和他们沟通,让他们陪同你来做这些检查,接受治疗。”

嘉南抿了抿干燥的唇,“我没有想过瞒着他们。可不是我愿意说,他们就愿意听。沟通是双向的不是吗?”

杜明康在片刻的沉默里回想起了嘉南第一次来就诊时的情形,她留给他的印象很深。

众多病人里,只有嘉南是一个人来的。

神经性厌食不同于其他的疾病,厌食症患者往往意识不到自己生病了,或者不愿意承认自己生病了。

他们当中有的人已经瘦骨如柴,因为有躯体认知方面的障碍,认为自己还不够瘦,还要继续瘦下去。需要家人朋友陪伴甚至监督,才肯就医。

嘉南在他们当中显得尤为特殊,她是来主动寻求医生帮助的,她清楚知道自己对食物异常的控制欲是病态的。

她去图书馆借了相关书籍,了解饮食障碍的知识,想尽办法自救。

因为她只有她自己。

第一次诊断时杜明康就问:“家长来了吗?”

嘉南说:“他们忙。”沈素湘远在他乡,嘉辉在跑长途货车,继母更加不可能理会。

杜明康:“你告诉他们了吗?”

嘉南:“告诉了。”

但谁也不会真正引起重视。

沈素湘很忙,在电话那头问:“厌食症?”

似乎不能理解,怎么还有这种病。

嘉辉也深感困惑:“怎么还有这种病?”

好像有很多个声音在质问,你为什么厌食?

你为什么会吃不下饭?你知不知道天底下还有那么多的人没饭吃,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

没吃过苦的人才得这种病,矫情!

你怎么好意思得这种病?

直到现在,嘉南的每一次复诊,依旧是她独自前来。

她拿走身份证,对杜明康说:“杜医生,我先去缴费做检查了。”

复诊并不顺利,各种检查费时间,导致嘉南在医院待了整个上午。

周末文化宫安排了舞蹈课程,她事先只跟老师请了两个小时的假,本以为十点之前一定能赶回去的。

如今只好再次打电话向老师延长请假的时长。

姓赵老师的舞蹈老师是新来的,正要立威,嘉南撞到了枪口上。

赵老师在舞蹈室当着其他学生的面给嘉南打电话,骂得很凶,说她老请假,没有时间观念,魏校长花钱请她们跳舞,太不值当了。

嘉南排队在西药窗口拿药,夹在人堆里,周边嘈杂,赵老师的声音像失了真:

“你上午要是赶不到,下午干脆也别来了!”

嘉南盯着电子屏上滚动的取药人员名单,说:“好。”

赵老师被她这一个“好”字气到,脸憋得通红。

再要骂,嘉南已经挂了电话,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杜明康的话在耳边回荡:“……厌食症……伴随中度抑郁……给你添了新的药……每个人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副作用,不要擅自停药……”

嘉南拎着满满的一袋子药,游魂一样,飘在人群中。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打碗巷的。

屋子里静悄悄的,稀薄的春光打在墙壁上,慢慢游移,像天上的云。灰尘在光束里无声飞舞,巷口传来几声回收旧电器的叫卖。

嘉南仰面躺在地上,看着窗玻璃上斑斓的光点,心想,是个好天气,应该去顶楼阳台把衣服和被子晒一晒。

但动不了,身体被灌了铅,沉重地贴向地面。

就让衣服潮湿,被子发霉,而她变成烂泥。

墙上走动的钟表在不停地提醒她,到点了,该吃东西了。她不知跟自己做了多久的斗争,才爬起来,走进厨房。

她给自己煮了碗汤,汤里漂浮着冬瓜和豆腐的尸体。

腾腾的热气渐渐消散,饭菜不再烫口,她一勺一勺吃进去嘴里的时候,眼眶红得厉害,压不住情绪地哭了。

身后的卧室房门开了。

陈纵一觉睡到正午,皱巴巴的衣服塌在身上,肩上搭着条毛巾,打算去浴室冲澡。

他才走了两步,脚步停滞,看见了坐在餐桌前的嘉南。大概因为没有外人在,她总是像树一样直挺着的背,卸下了那股劲,垮了下去。

她背对着陈纵,看不见脸,只有肩膀在颤抖。

春日的午后太过安静,世界如同一场哑剧。

陈纵觉得,他好像总是撞见嘉南哭的样子,她的眼泪没有声音,也并不想让人知晓,但偏偏,他总能看见。

第7章 (修) 他们看见了对方。……

一大早,嘉南出门去了文化宫。

朝阳尚未升起,老树枝桠遮蔽,石砖的夹缝里开出了不知名的野花。她推开铁门,视线扫过门卫室,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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