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香(2)

作者:水上银灯

这是宫里的老人了,很多小太监见着他都磕头叫干爹或爷爷,衡香和另外一个名为季风的小太监跟着他身边。

每天早晚请安,伺候洗漱用膳,冬天小光头衡香被他压上一顶带绒软帽,冒着风雪跟着出去学规矩,端茶递水练着眉眼高低……

一旦说错了话、做错了事,都要挨手板,当然不是季泉衡亲自来,而是她和季风互相打手板,谁若是敢弄虚作假,绝逃不过百炼成精的季大总管的火眼金睛。

季风叫他干爹,衡香以为自己也要这样叫,公公虽然比她爹小了四岁,论理按着年纪,还是不太能做她爹的,但这是宫里,年纪大的管年轻的叫爹或师父的,都大有人在。

季泉衡没让她叫,只让她跟着旁的宫女一样,唤他为公公或者掌印。

对她呢,则是小土豆、小秃子,小青皮等称呼,轮番换着来,季公公想起哪个就叫哪个,飘忽不定,衡香必须能立刻反应过来,知道这是在叫自己。

在陛下面前,季大总管是得力心腹,陛下肚子里的蛔虫,永远都是一副好面脸,到了他们面前,就变得阴晴不定,有时候一杯茶沏得稍稍烫了一些,他就要大发雷霆。

衡香和季风从开始吓得瑟瑟发抖,到了后来,就会下意识跪地磕头认错。

“早上听见公公说近日总是口干舌燥,奴婢想来是上火的缘故,泡了罗汉果茶给公公,也好清热润肺。”

“嗯,不错,有眼力见。”季泉衡奖赏一般地拍拍她的头。

每日,季风去端水拧帕子端早膳备茶水,年幼的衡香伺候公公穿上靴子,篦发束冠,整束玉革腰带衣领,为他戴上乌纱帽,系上红缨绳。

趁着等季风的功夫,就换季泉衡照顾衡香了。

衡香背对着公公,坐在他双腿之间的脚踏上,季泉衡坐在榻上,手指间拈起她一缕一缕的短头发,拿着梳子为她涂桂花头油,细致柔和,这可以说是多少主子贵人都享受不到的,能让季泉衡伺候的人,只有他们的陛下。

她看着屋子里的银丝碳,半明半昧地烧着,和她们之前住的屋子用得完全不一样,一点点的烟气都没有。

衡香看见季泉衡带回来过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太监,暗地里与季风窃窃私语,不知道掌印这么挑剔的人,为何会带回来这样一个人,后来只听说是会泡得一手好茶,彼时衡香二人不以为然。

“你别不服气,单凭这一手,他就能出人头地,你信不信。”季泉衡点着她的脑门,一字一句道。

衡香摇了摇头,意思是不信,毕竟这院子里来往的能人也不少。

季泉衡并不生气,哼了一声,只是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小牛犊子,总有你不犟的一天。”

衡香压了压唇角,心里满是雄心壮志,她就是想要做人上人。

“就算是心比天高,也要看看,自己飞不飞得上这天。”这是在告诫她别眼高手低。

过了春天,衡香的头发毛茸茸地长了出来,季泉衡的称呼变成了小毛桃。

“小毛桃,你听懂了吗?”

“奴婢懂了。”

季风等人不叫她这些称呼,从来都是好生地叫她衡香,偶尔路过宫女太监的大院子,会听见一两声小嫦娥。

季泉衡身边带大的宫人,日后都是到御前贵人面前当差的,但头一回有个宫女,瞧着新奇又羡慕。

衡香跟着季泉衡出去办事,路上额上不住地冒着虚汗,迎着高照热烈的日头一路往前走,精神恍惚,眼前却越来越黑,唇瓣干涩,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天旋地转的倒了下去。

季泉衡听见身后的动静还以为怎么了,转头过来,瞥见衡香鹅黄色的裙子上,一片殷红,心中明了,趁着没人看见,打横将衡香抱起。

衡香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房间里的塌上,看见头顶上那盆兰花草,小腹微微的泛疼,她又看见季泉衡正在旁边。

“公公,我怎么在这呀?”

“你忘了你之前昏倒了?”

“是,我记得,啊……”衡香低头一看,自己的裙子后面尽是鲜血,这似乎是她自己的,扯着季泉衡的袖子不撒手,哽咽道:“好多血啊,我还不想死,公公,我不会是要死了吧!”

这时候,季风领着一位老嬷嬷来了。

衡香一看就更怕了,她知道宫里得了重病的人,都会被这种老嬷嬷带走,然后不知所踪,想起季泉衡以前对她说的,不听话就会死,越想越害怕,死命地握着季泉衡的手腕,哭哭啼啼的说自己以后一定听话。

老嬷嬷看到这啼笑皆非的一幕,就知道怎么回事:“还是奴婢来吧,公公。”

季泉衡用力从她手中扯出了袖子,头回有些气急败坏:“你同她都说一说,让她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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