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香(16)
坐在车辕上的季风,朝她咧嘴笑了一下,拱手作别:“走了,衡香。”
马车缓缓驶去,衡香也与那皇宫大内彻底断了。
上元节很热闹,到处张灯结彩,摩肩接踵,衡香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微微抿起的花瓣唇,像是一个飘荡的幽魂,渐渐吸收了人间的烟火气,身体凝聚,脚踏实地。
衡香看见一盏灯上写着:欲上登高处,抬手摘星辰。
她泯然一笑,所谓摘星楼,不如远观望。
回到宫里,季风跟在后面,忽然说:“衡香的心思,干爹难道不知道?”
连喧嚣的风儿都寂静了一瞬,再如细流一般的,流过季泉衡干净的鬓角下颌,季风听见他清冷而幽沉的声音响起:
“今个儿干爹再教你一句,记住了,咱们是谁。”
他依旧是这皇宫里的总管太监,是陛下最熨帖的心腹,而衡香,是他曾经养过的一个小毛桃。
可是,季风始终不能忘,那日小平王握着酒壶在亭子里倒了下去,季泉衡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将装有颠茄的酒壶扔进了湖里。
而后收拾了一番,把小平王一把提着领子,一手捞着腿脚,拽了起来,径直抬臂将整个人抛进了湖里,又做出在湖边饮酒过多,最后溺水猝死的痕迹和假象。
干爹这一切做的行云流水,面不改色,季风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干爹不过两个时辰前,临时决定做的,可谓是没有半点破绽。
衡香之所以能够轻易离开宫闱,只不过是有人替她做了,本该她去做的事情,比如,让小平王顺理成章的猝死。
季风眼睁睁的看着一切的发生。
他不明白,为何一定要这样,明哲保身的干爹,让衡香别走的太深,自己却做下了这种事。
衡香离开三四日后,沁雪手心里揉着雪青色的帕子过来,左右四下找不见人:“衡香呢?”
“她已经去了。”季泉衡见到沁雪后,只说了一句。
对于衡香的故去,沁雪怅惋不已。
明面上的说辞,曾经的湘宁郡王侧妃,衡香消失的原因,只能是因病逝世,香消玉殒。
不过别人知道,只是湘宁郡王侧妃,而非衡香这个名字。
不晓得,可不可以说做是万幸。
☆、余生
一年后,皇帝驾崩,太子清河登基。
衡香买了菜后回到自己的家,她如今住的是一所精致院子,院子里有道一字青石影壁,上面是丹桂齐芳的样式,影壁墙角绿茵茵地绣墩草。
绕过了影壁,抬首正可见三间正房,面阔三间,冰裂纹的窗扇显得精致干净,两侧是带廊厢房。
廊下栽了棵一人抱银杏树,中间是一口养着荷花的大缸,这是原来主人留下的,她住进来后就再没动过,只又在花圃中自栽了一些花草,眼下正开了玉簪花,清香宜人,正房后面便是后罩房与厨下了。
“季风,你怎么出宫了?”她看见季风心中惊喜,还来不及多说,看到廊下的一盆花:“啊,我的韦陀花,我真没想到,还能再见。”
“有差事,顺路来看看你,对了,还给你带来一样东西。”
“你等一下,我昨个买了好多果脯和糖粘,都是京城里的老名号了。”衡香打算洗一把脸,沏杯茶和季风叙叙旧。
“嗯嗯,好,你快进去吧。”季风在后面抱臂含笑看着她进去。
衡香进入房间正敛了水,忽有所觉,侧首看见熟悉的背影,一手负在背后,一手端的茶杯,正微微仰头看墙上的字画,缓缓转身,悠然出声:“小毛桃,回来了。”
哗啦一声,水落回去。
“公公,您怎么,怎么到这来了?”衡香有些不知所措地道,紧接着,一种狂喜涌上心头。
季风进来了,不动声色地碰了碰她的右臂,衡香抬头眨了眨眼,听他偏头小声说:“干爹时时让人照看着你呢。”
“这宅子还是干爹让人卖给你的,要不然你以为,这京城的宅子可是这么好买。”
“啊?”衡香住的久了,也觉得奇怪,按照周边邻居的说法,这地方的宅子是有价无市的,祖祖辈辈皇城根下,能来买宅子的人,多少得有点背景,周围的人看衡香来历神秘,没敢多问。
季泉衡转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终于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嗯,你穿着对襟长衣很好看。”
衡香穿着一身的银白小朵菊花青领对襟宽袖长衣,微微垂落的衣袖,柔软地覆在皓腕之上,立领将雪白的脖颈牢牢护持,遥遥看去,显得衡香更具纤弱、轻盈的姿态,但同样整个人很清泠温婉,像是一捧亭亭玉立的白荷花。
说起往事,衡香竟然有一种前世今生的感觉,不由得道:“多谢公公恩德,衡香无以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