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场(189)

作者:式甲

“既然如此被动,为什么不从积极方面去思考呢?

“禁术只是一种工具,工具本身并没有对或错。反而‘当平民拿起铁器,可以用于生产,也可以用于自卫’。如果能够从结果上加以引导,用以运道革新,必将造福一……”

手稿到了这里忽然没了。至少还有一半的内容散轶不见了。

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除了王观之外,至少还有另外一个人看到了这份手稿。那个人看得很认真,还给这份手稿加了批注。批注是用铅笔写的,在夜里火光下看不太清楚,但是白天天光亮起,就很明显了。

那个人不是很赞同原作者的观点,在字里行间的批注写着“难道以暴制暴就是正确的吗”、“因果虽然可能在小局部失效,但是在大局上永远有效”、“舆论也是因果的一部分!”、“有些东西并不能被简单地划为工具,当它们被划为工具的时候,本身就是一种□□和施暴”等等看法。除此之外,有些批注是多次阅读加上的,如“对,后面某页有提及”,“后面某页作者和我的想法一样”,“后面某页对此作了补充”,“再读深感作者远见”,“某页的阵法把因果逻辑应用得极妙!可作此言论证!”等等。从这些批注页码中标注最高的可以推断,后面至少还有一半的内容,作者进行了大量的阵法实例论证自己观点的可行之处。

王观把桌子底下翻了个便,也没找到余下的内容。但是仅仅这些内容就足以让他重新思考——以及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他的确只是既定秩序当中最底下的那一层,作为被窃者,非常典型的依赖于运道因果,而自己不作为的那一类人。

然而……还是那个问题。

如今这个问题出现了,自己依旧是无能为力吗?

他越熬越多,越熬越狠,几乎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实在困了就在桌子上趴一趴,然后再接着起来看书画图。

偶然地,他也会很感恩这个“你忽略规矩,规矩也忽略你的”禁制规则。因为他忽略了他的碎骨症,他的碎骨症于是也忽略了他。他肆无忌惮地挥霍着不属于自己的额外的健康和活力,燃烧着自己的智力、情绪,当然,以及身体存储的脂肪——因为他在同时也越吃越少了。

他不要命在禁书目录中穿梭,从一个禁术体系读到另一个禁术体系。他不再矫情地恶心反胃,他已经麻木了。

直到有一次他去了一次洗手间,从水盆中凉水的倒影中看见了自己的形象——蓬头垢面,胡子一大把,邋里邋遢。他变成了和之前所见的奇奇怪怪的阅读者们一样的奇奇怪怪。

但是他没有癫狂。

他只是生气,他只是愤怒。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这样的愤怒。甚而他知道这样愤怒的根源在于他出去以后即使看到了证据证实了那个问题,自己依旧无能为力。

他需要在这座禁书室里消耗他的愤怒,这样当他走出这座禁书室的时候,他才会不至于被自己的愤怒压到控制。

他用对禁术的恶心和恐惧来压制消耗他的愤怒。

他觉得它们两败俱伤,留下一个邋里邋遢的自己。

天越来越冷,似乎下了几天雪。

他已经完全不顾了。

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他也无知无觉。

他已经不太在意吃的是早饭午饭还是晚饭,他依旧准备在餐厅很快地吃完一碗稀饭,然后带一些馒头回阅读室去。然后他看见原本拜访馒头面包的窗口,今天在边上放了一碗碗圆圆的漂浮的白色丸子。

他愣了一下。

打菜的师傅以为他要,于是就端了一碗放在他的餐盘上。

王观像行尸走肉一样端着餐盘回到座位上。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历:“明日冬至”。

他转头头看看餐厅的窗外,那里是天井。天已经黑下来了。

今夜是冬至夜。

王观看着碗里的那碗汤圆,倏然泪如泉涌。

片刻,他站起来,一边擦泪,一边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他身上穿着进来时的那身衣服,已经好几天没有洗好几天没有换了。此外钥匙就在口袋里,手杖就在手边。

他跑回阅读室,把正在看的书籍放回它们的原位,把自己的草稿纸和文具带上,返回自己的宿舍。

他把草稿纸们整理成一摞,上面压着自己这些天用的文具;然后叠好被子,检查的确带了钥匙和手杖,关上门,向外疾走。

走出禁书室,走出天井,天似乎越来越黑,他越走越急。

终于,他来到了那道门前。

他拿着钥匙,对守门的警卫说,我要出去。

警卫向他行了一个礼,接过钥匙,打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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