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会唱歌(22)
医生抬头对谈韵之笑道:“你家这个小阿姨请得可以啊,我就没见过能答得这么清楚的,你们当家属的要检讨一下自己了。”
谈韵之汗颜地说是。
医生又问:“你家小阿姨上过学吗?”
徐方亭自己答道:“高中毕业。”
“难怪,这么有水平的阿姨真的很难得。”医生道,然后开了评估的单子,先给小秧做一个系统评估,再给后续建议。
三个人又杀到另外的房间,专门评估的医生一边带小孩做桌面小游戏,一边在表格记录得分项,大人则在旁填写一系列量表。
谈韵之在网上填写过类似评定量表,对小秧的程度有个底。
小秧年龄小,能做的项目不多,很快做到了尽头。
但评估结果出来,谈韵之还是愣神好一阵。
小秧已经22月龄,总体发育水平只相当于14月龄,落后同龄儿童8个月;其中语言发育更短板,只有8个月。
估计实际更差,别的8个月小孩已经会无意识发mama音,可是小秧从没发出过一个音节。
总之,症状全对,该会的都不会。
准备拿结果给刚才的医生看,谈韵之边走边咕哝:“那个脱袜子的题,为什么一定要从袜口往脚尖方向脱啊?”
小秧直接从脚尖拔.出来,不然这道题的分数还可以拿下,稍微提高总得分。
徐方亭说:“可能为了测试是不是从其他人那里学来的吧。”
谈韵之振振有词:“我就是从脚尖拔的!长这么大还是!这有什么问题!”
徐方亭不禁想起昨晚adidas的白袜子,错愕道:“你为什么要从脚尖拔?”
“……爽!”
“可是袜子拉长容易坏掉。”
“那就买新的呗。”
“……”
徐方亭往上掂了下小秧,没再跟他争论,“喂”了他一声,示意他看旁边的房间。
里面有七八个小孩,每人头上都带着一顶“帽子”,“帽子”引出几根导线接连到桌面上的仪器。小孩们无一不在看着动画片,估计这样才能安坐。
她压低声,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强势:“千万不要去这种治疗,又花钱又浪费时间,根本没用!吃药也没用!”
谈韵之倒是肯定地嗯了声。
回到刚才的诊室,医生下了ASD的诊断,谈韵之也说不上意外,只是心死得更明明白白。
医生让他们一会到分诊台要康复机构的表,建议选一个离家较近的机构上课干预,毕竟每天都要上课,去太远大人和小孩都折腾不起。
“或者你们也可以试试经颅磁治疗?”医生说,“像刚才评估室旁边那个房间的小孩一样,有些家长反应说有效果。”
“不用!”
徐方亭和谈韵之异口同声。
医生无所谓笑了笑,又说:“小孩是沁南市户口吗?”
谈韵之说是。
“沁南市户口去相关机构上课,每年可以报销3到5万的训练费用,减轻负担,”医生敛了表情,用一种近似宽抚的语调,“因为孤独症,它属于一种精神残疾,小孩可以办一个残疾证,然后向残联报销……”
精神残疾,若换成通俗语言,那就是疯子、傻子、脑子有病,谁会把一个表面完整无缺、拥有无限未来的2岁孩子跟残疾划上等号?
谈韵之纵然研究了好一段时间的ASD资料,但也仅仅把小秧和ASD划上等号,知道他存在这样的障碍,从来没有定义为残疾。好比在他眼里,小秧只是得了感冒,医生却诊断为癌症。
徐方亭说“我们再看看”,然后把他拉走,连背包怎么回到她肩上,谈韵之也记不清楚。
儿童医院门口架了一座滑梯,小秧挣扎着要过去,徐方亭追着跑,还抽空大声提醒他。
谈韵之坐到场地边的水泥条凳,背对着滑梯。
从小到大,他接触过的都是正常人,没见过残疾人的影子。可能像徐方亭哥哥那样的重度人士,只能被关在家里。
他想起上小学时候,班里有一个男生,次次考试倒数,在他看来简单的数学题怎么也学不会,普通话发音不准确,一直把他叫成“谈韵叽”,连老师都骂过他蠢笨如猪。
他接受的教育是众生平等,可是认知在此刻颠覆。
有些人生来就无法拥有一部分能力;有些人能力的上限,可能只是普通人能力的基点;有些人幸运当上兔子,跑得快,可以偷懒,有些人只能当蜗牛,全力以赴,昼夜不舍地蠕动,也不及兔子一步的距离。
徐方亭偶然的一瞥,看见谈韵之抹了下眼角。
这个背影和动作她并不陌生,只是原型不是谈韵之,而是她的妈妈。小时候自从她开始发觉她哥有点不正常,像个疯子,整天陪着看不见的伙伴哈哈大笑,徐燕萍枯坐抹泪的背影也频频进入脑海。经年累月,深刻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