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露破绽+番外(26)
那时他还小,虽不懂宗法观念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痕迹,却也懵懵懂懂地明白,有两个词,叫“区别对待”与“亲疏有别”。
他正值天真,却也不敢天马行空,小心翼翼维护着自己眼前的几颗廉价糖果,也不敢朝其他人的高档巧克力铁盒里看一眼。
可偏偏,他遇见了纪音。
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喜欢能如此肤浅。只因为对方一个眼神,他甚至愿意为他付出自己为数不多的一切。
可纪音是高贵的,适合富人收藏的。
而他这条替人挡灾的贱命,在圈子里人尽皆知,看一眼都是奢望,何谈觊觎。
况且,纪音身边从不乏追求者,甚至迟煜那自命不凡的弟弟都为她甘之如饴。
可那时迟煜气血方刚,还渴求着一份“万一”。
万一呢?万一这次老天就眷顾了他呢?
初中之后,他们各自奔走他方。
在这期间,迟煜努力尝试着和纪音在邮箱上保持联络,可总是会被对方满是敷衍的邮件给弄泄气。
再后来,他们彻底失去了联系,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陌路人。
周子琴直觉他在隐瞒什么,却并没有拆穿。只因为她懂得这份不值得歌颂的勇气有多珍贵。
“我的那个弟弟——”迟煜的声音顿了顿,“很提防我。毕竟家产那么大块饼放那儿。不过这很正常,相比起他对人毫不信任,我宁可他多对世界揣些忌惮。”
周子琴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身,正温柔地望着他。
察觉到身旁人复杂的目光,他又忍不住偏头问:“怎么了?”
“如果这个问题有些冒犯,你可以不回答。”
“嗯?”
“你有想过拿走那些东西吗?我是说,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野心谁都有。”他淡淡道,“但我们总要问心无愧且明事理,不是吗?”
他无意歌颂自我,三两句话,就概括了他这些年的无数挣扎。或许那时的迟煜也不会想到,之后的自己从不甘走向和解,仅仅只需要几个字的距离。
从耿耿于怀到释然,也不过只需一个难眠的夜,和一个懂推心置腹的枕边人。
“知道吗?其实你已经很好了。”周子琴似乎有些怅然,“人总会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你倒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迟煜笑意里满是无所谓。
周子琴没再看他,只是坐起身,纤瘦的背部坦然地面对着男人的视线。
她不语,却更像是不知从何谈起。
她抓住迟煜话语中那些琐碎的细节,小心拼凑出了另一个迟煜。那个他还正值风华,青涩、懵懂、幼稚,并不似如今这般冷静成熟且克制,和她之前认识的男生没什么两样。
只是个少年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这句话,眼角有些涩。
就好像从前,她还是个懂得讨好人的姑娘。会左右逢源,会逢场作戏,更会把虚情假意包裹得不露痕迹。
那年她还是众人眼里,明媚大方的女生。她藏起自己的阴暗面,用笑容替代所有情绪,整日游走在人群之中。
可就是在一个平凡的午后,一个男同学,手指戳住她的酒窝,恶狠狠地警告,“周子琴,你要是再在我面前假笑,我就……”
“你就怎么?”她理直气壮地反问。
男生憋红了脸,半晌才吐出一句:“那你就完了!你永远就只能对着我笑了!”
可世上没有永远。
而后的多少年,她曾像个香客,跋涉千山万水,找寻着已经枯萎的年月。一无所获后,又只能急于在别人的身上,抓去相似的光点。
天都有阴晴圆缺,何况是人间。
她突然想哭,只因她的野心还没能施展,就必须让“明事理”三个字点燃,变灰烬腐化。
只因为她突然开始明白,这么多年的耿耿于怀不过是她自己的感动。
所有人都在朝前,独她踟躇。
许多人不会知道,她也曾是被人捧在手心的“纪音”,无论如何任性妄为,回头,总能看见那个人无奈带笑,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
那时她心比天高,还总幻想自己能够征服苍茫云海,手摘星辰。那时的她不懂收敛锐利,总以张扬刺痛过客。
事隔经年,再重新看那个姑娘,周子琴心里已经无法再生感慨。
看她,她是你的明镜。
“好了,你知道了我这么多,也不打算谈谈你那位吗?”迟煜这时半开玩笑道。
他以为,以周子琴的性格,绝对会逃避这个问题不回答,随随便便打个马虎眼,这个晚上就算是过去了。
可是没有。
面前的女人只是闭上了眼睛,为自己这个还未亲口坦白,就被人猜了个七八分的秘密感到惘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