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榜之后(31)
现在干的搬运水泥这活儿,通常情况下,老歪一次能背上两袋或三袋,而青海背一袋也感吃力,青海终于理解了什么叫又脏又累。但是他从不叫脏喊累,衣裳脏了可以再洗,腰杆弯了用力再挺,拈轻怕重、怨天尤人不是男人应该做的事情。
活计在眼前显摆着,不干不行,不干没人管你饭吃、管你水喝,所谓劳动创造财富,这话一点不假。青海也觉得是磨难让他成熟了不少。干活的过程中,老歪几次提醒他,让他悠着点儿,伺机歇息会儿,没问题的。青海却故作充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干起活儿来像拼命,大家私下里都戏称他为“憨豆儿”或是“土鳖儿”。
中午开饭的时候,东家老李转悠过来了。老李并不是两手空空而来,他把他的桑塔纳私家车停放在了工地的正前方,他叫人从后车厢里抬出一只大箩筐来,他喜滋滋地冲众人说:“今个儿过节,我给大家伙儿每人准备了一只红烧鸡,一人一份,谁也不许赖掉哟!”
大家伙儿就全都笑了。青海心想,有钱人并非都是冷酷无情的,老李不就挺有人情味的吗?
老蔡在那间临时搭建的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一人全揽了所有的活儿,烧水,切菜,蒸馍,打粥,手艺高超,忙而不乱。老歪手痒,上前相帮,竟被老蔡严词拒绝:“老祖宗,你就别瞎搀和了!就你这粗手笨脚惯了的,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老歪不服气,操刀剁肉,却不幸被老蔡言中,是左手无名指遇难,血流了一案板。
下午上工的时候,大家喝得都有些高了,虽然没至于大醉酩酊,可脑袋晕乎乎的大有人在。青海还算清醒,他是要到三楼清除建筑垃圾,他怕到时候晕头转向的会误了工时,因此不敢多喝——完不成任务晚上还得加班加点干,何苦呢!
老歪喝得脸庞红彤彤的,不过还好,你若信手一指,他也能说出个东西南北来。
傍晚收工以后,青海和老歪相伴一道去街上理发。理发店老板看到是两个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民工,眼皮一番,没好气地说:“理发啊?老主顾多,先候着!”
青海笑笑,没当回事,就同老歪一起坐在了靠近店门的一座长椅上,仰头欣赏着墙壁上的各种明星头像。
老歪突然问:“兄弟,你有多久没理过发啦?”
青海怔了怔:“没多久,俩月了吧。”
老歪嘴巴就张成O型:“忒夸张了啊。”
青海会心一笑:“骗你呢!瞧你惊心成啥样啦!给你透露点个人隐私吧,我以前上学的时候,都是平均一个星期洗三次头,两个星期理一次发,三个星期换一套衣服。是不是特别奢侈啊?”
“嗯——”老歪咂巴了一下嘴,“真是没想到,你也有那么风光的时候,我还以为只有我有呢!”
“噢,”青海来了兴致,“你倒说说,你认为你这上半辈子最为风光的时候是怎样一副情景?”
“牛逼不是吹出来的,市长请我吃过饭哩!”老歪一脸得意。
“猴年马月?如实招来!”青年打破沙锅问到底。
“这个嘛,”老歪说,“我二大爷蹬腿那一年,我想想,大概是九零年左右吧。我二大爷原先在部队工作,退休之后就回到了原籍,在家安度晚年。我也不知道在部队里他究竟做到了多大的官儿,但是在他死的时候,是连市政府的领导都下乡来拜他的,光花圈就摆了好几百米长,一个领导临走的时候还说,二大爷‘三七’的时候,要请家属们都到市里吃饭,说是市长亲自接待,可把我乐坏了。
“到了二大爷三七那天,经大家一致决意,由我和我媳妇许小慧陪同二大娘去市里赴宴。我们娘仨儿个坐公共汽车一路来到了市政府办公大楼前。我一抬头,嚯,那楼盖的,真叫一个气派啊!我从下往上数了数,第一遍是十四层,第二遍是十六层,后来我听了一个秘书机模样的人告诉我说,这楼其实是十七层。靠!我就对那秘书样人说,这哪是人住的啊,这是给各路神仙住的啊!
“那秘书就忍俊不禁,抿嘴笑了笑,引着我们来到了市委食堂里的一个单间。我一进去就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我在心底预言着这可能是我今生今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如此壮观如此高贵的地方吃饭了,后来这预言还真应验了,直到今天我是再也没有到过那么有权威那么富丽的地方吃过饭,别说吃饭,参观的机会都没有了!
“秘书请我们先入座,我们哪敢啊,不久走来了一个气宇轩昂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秘书悄声说,是市长来了。我们赶紧正正衣服,笑容满面地接接他老人家。市长谦逊温和,彬彬有礼地请我们入座,握着我二大娘的双手,是一口一个‘老嫂子’,把我二大娘给感动得热泪盈眶的。然后秘书喊叫酒菜,不大一会儿,桌上摆满了五花八门各种菜肴,虽不奢侈,但够丰盛。酒也上桌了,是茅台大曲,有钱人常喝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