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番外(57)
他垂着头,一动不动,只能从稍微起伏的胸腔看出他还活着。
或者说,还没死透。
陈岁纵使再淡定,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是我们三天前抓捕的□□。”林业生很高兴终于从陈岁眼里看出了一丝恐惧:“来的时候挺精神的一个小伙,死倔,不肯开口,才三天,就这样了。”
说到这林业生旁边站着的两个人一挥手:“六子,泼醒他。”
李六顺手就从旁边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泼了上去,那人缓缓睁眼。
凉水洗去了他脸上的些许血迹,漏出那双眼睛明亮又坚毅。
林业生一个眼神,李六过去,伸手握住穿过他锁骨的铁钩,用力一拽,那一侧的铁钩被生生的从血肉中被拽了出来。
那人双手握紧了捆绑他的绳索,颤抖着一声闷哼。
这个人陈岁并不认识,她看着这个素昧谋面的同志,缓缓开口:“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那他值得尊重。”
林业生用烟头指着那个人,说:“你要说他走投无路误入歧途我能理解,但是陈小姐,你我是知道的,娇生惯养,金枝玉叶,说你不愁吃穿都是小瞧你,你图什么呢。有些痛苦不是你能想象的,他能受的住你未必能。放着好好的日子,你何苦和日本人做对?”
林业生看着陈岁红色的裙子,那件裙子在灯光下显出玫瑰凋零后的颜色:“你父亲是公董局市政总理处的处长,你本人又没实际参与过什么破坏活动,一篇文章而已,动动笔,你就可以回家了,回去你继续过你的日子,做你的工作都随便你。”
林业生这边说着,那边李六对那个人的酷刑并没有停止,他拿起一块烧红的烙铁,在铁皮架子上磕了两下,火红的光点散落一地。
李六抬起那块烙铁,按在了他被铁钩穿透的伤口上。
那人青筋暴起,手握的发青。
一声嘶吼回荡在76号的走廊。
陈岁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这个被折磨的只剩一口气却依旧坚定的男人,心里想:他,真的是同志吗?
林业生见陈岁不为所动,又说:“我知道普通的荣华富贵陈小姐看不上,没关系,如果陈小姐想在事业上有所建树也简单,凭陈小姐的才华,只要肯为我们出力,定能有所成就,大东亚共荣圈一旦建成,陈小姐完全可以成为东亚第一女作家。”
陈岁第一次听道大东亚共荣圈这几个字如此自然的从一个中国人嘴里说出来,她感到愤怒和耻辱,但是她并没有表现出情绪,只是摇摇头:“这不是我想要的成就。”
她的目光依然看着那个被吊起来的人,而这时那个男人竟然也抬起眼看了一眼她。
甚至对她笑了一下。
那抹笑容像在一个黑屋子里点燃的一根火柴。
陈岁觉得自己心中的火焰被这抹笑容点亮了。
这时,这个男人开口了,不是对陈岁,而是对林业生,他的声音沙哑中带着撕裂的喘息声:“吓唬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然后他又缓缓转向陈岁,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坚定有力,他说:“别怕。”
陈岁看着他,火光在她的眼睛里。
这个人继续说:“你知道在战争里,比敌人更可恶的是什么吗。”
陈岁似乎猜到了他想说什么,配合问道:“是什么?”
他抬头看着林业生:“当然是对着杀父仇人摇尾巴还因此沾沾自喜的狗。”
陈岁轻声笑了。
这声笑声激怒了林业生,他敲了一下烙铁,怒喝道:“陆先生!”
陆先生?
陈岁心里一惊,老陆正是在三天前被捕的。
他就是经常听沈逸提起却素未谋面的陆怀南吗?
陆怀南抬起头看向林业生,这个动作牵动着他的伤口,他皱皱眉,继续说道:“你以为你摇尾乞怜的姿态能换取生机和利益?你不怕你现在的一切转瞬既逝?”
他虽虚弱,所说的每一个字却都铿锵有力:“哦,你也不用有这种担心,因为你现在拥有的实际上也不属于你,这一切不过是浮华的泡沫罢了。连你自己都知道日本人不会真的在乎你。用祖宗换得一时苟且偷生,把你比喻成狗,连狗都未必瞧得起你!”
“陆先生!”林业生怒色道:“现在是我在审你。”
陆怀南轻蔑一笑:“你在审我,还是历史在审判你?”
“看来陆先生还没有受够这几天的待遇。”
“威胁我”陆怀南看了陈岁一眼:“似乎连她都不怕你。”
陈岁听着陆怀南和林业生的对话,一开始的那一点恐惧也消散而去,她看向陆怀南,正色道:“他们没有良心,可能还会为你说的话感到惊奇,竟然有人不同他一样恋生畏死,竟然有人有逆流而上的勇气。当然,最令我不解的是,他和我们,竟然来自同一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