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60)
——自然,绝大部分都是各式酒杯。
不光集齐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还有大脑门的,大肚皮的。
收集酒杯这件事,其实始于几年前陈醺还在读大学的时候。
一开始甚至也不是为了收集。
那时她有一门专业课,不光要学西餐的各种摆盘,还要学各种不同型号不同作用的酒杯。
红葡萄酒用的勃艮第杯和波尔多杯要区分开,干邑烈酒又是更小号的胖肚皮矮脚杯,就连啤酒都有专门的IPA杯,长得像个螺旋棒槌。
为了能在期末考试上,看到图片就能答出每一种酒杯对应的名字和用途,陈醺迫于无奈,只能去店里搜罗了一整套齐全的,统统买回家对着背。
用功程度仅次于为了酒类鉴赏课背诵各种葡萄的产地的最佳侍酒温度。
后来这套杯子被陈醺不远千里打包带回来了,作为一种见证,收在了家里,时不时拿来用一用。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磨砂玻璃和流彩玻璃也逐渐登上斗柜舞台。
这会正是太阳要落不落的时间点,残余的夕阳从西边的窗子里爬进来,给实木斗柜镀上一层柔光滤镜,里面排排站的玻璃军团此刻显得五光十色。
关于不经计划、没有提前准备。就放林柏周进来这件事,陈醺在电梯里上楼的两分钟过程中,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前几天有家政阿姨来打扫收拾过,不至于脏乱差。
这还在其次,最关键是……
既然已经冲动开口了,她不太想再释放出什么不欢迎的退缩信号。
毕竟,她已经完全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和对方的心意了。
没道理表现得反反复复。
进屋后,两人都意外地不拘谨。
林柏周扶她到客厅沙发上稳稳地做好,还从一边抽两个软垫,分别垫在她腰后和背后,叫她终于能稍微放松下来靠在沙发背上。
然后也不闲着,就问陈醺家里有没有冰块,或者现成的冰袋。
现成的没有,但冰块在一个合格的精致酒鬼家里是绝对不会缺货的。
陈醺好不容易卸了会力,不想起身,也就不假装客气了,直接指挥林柏周去浴室随便扯块毛巾,再到厨房制冰机里取冰块。
是的,她当时装修的时候,特意挑了带制冰机功能的冰箱。
想着从制冰机里哗啦哗啦地接冰块,可比一个一个冻在冰箱冷冻室里要有仪式感得多得多。
没想到现在却是被用来做冰袋给她镇静肌肉收缩血管。
林柏周心无旁骛,目不斜视地抽了一条最厚实的小方巾。
厚一点的话,既能隔住温度避免冻伤,又能吸住冰块化出的水,省得再打湿她的皮肤或者衣领。
陈醺伸手想要接过那一小包,结果当然还是被按住。
“别乱动。我帮你敷十五分钟就走,你看着时间。”
林柏周没看出陈醺有任何局促的表现,但毕竟这是在她家,他不好判断她的真实状态。
所以他没打算久留,也就没脱西装外套。
袖口挽不起来,只能稍微向上捋。
他只半边身子倚在沙发扶手边,一双薄匀长腿随意岔着,将西装裤上泾渭分明的烫迹线撑起来。毫不讲究的姿势,都似一柄长铗,铮铮有力。
指节修长的手掌微曲,握在毛茸茸的白色方巾上,显出力量感与脆弱度的对比美学。
陈醺一直很喜欢细密厚实的毛绒质感,从浴巾浴袍,到洗脸巾,再到干发帽,她全部都是挑的这种材质。
蹭到皮肤上软乎乎的,很贴肤。
隔着一层毛巾的冰块果然比之前那个酒瓶子舒服多了,不会把皮肤冻僵,也不会硬邦邦的硌着肉疼,更不会湿哒哒的。
舒服到让她觉得,不用那么严格地恪守十五分钟界限,多敷一会应该也无妨吧。
稀薄的阳光被玻璃折射出点点碎影,投射在墙面上,好像一阵风能吹出波澜般生动。
陈醺注意到墙面上除了静止的光影,还有一尊人影轮廓。
从轮廓微微地起伏能看出身边男人的呼吸动作。
而她,因为坐着的姿势,在同样的一面白墙上,就只剩下了一颗黑黑的脑袋。
头发还又蓬又乱。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一直在“看对方很顺眼”和“看自己不顺眼”两种状态中来回摇摆。
可是即使这样,也还是不想叫停。
有点沮丧地想找个什么话题,她想起前阵子那件曾经困扰的事。
“哎,我突然想起来,那个…就是之前,关于你们工厂的那篇报道的事。后来怎么样啦?有结果了吗?”
实践证明,说话的确能掩盖时钟滴答的声音。
她在忘记时间流动的边缘,听见他说:
“你确定,现在要跟我聊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