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百元钞的一生(99)
许一朵拽住她的胳膊:“不,我得陪你。”
陈新月对她笑了一下:“我想一个人走走,我没事的。秦宇是宋浩宇他哥,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宋浩宇心里肯定更难过,你要陪着他。我跟秦宇刚认识多久啊,我没事的。”
许一朵望了一眼病房,又看着陈新月。陈新月轻轻拍开她的手:“你留在这里,这有一件警服外套,你冷的话可以穿。”
许一朵刚要开口,忽然听到病房里爆发出宋浩宇嚎啕大哭的声音。陈新月对她摇了下头,示意她止步,然后转身走出了医院。
秦宇遗体的火化,安排在了三天后的清晨。他年少去世,尚未立业,没有成家,也没有太多朋友,因此他没有属于自己的葬礼。即便有,宋洪锋作为长辈,也没有办法出席。于是宋洪锋牟足了劲,多花了两千块钱,把秦宇的火化安排在了当天第一炉。
据说第一炉意头好,第一炉里烧出来的人,能够走得更安稳,更干净。宋洪锋给焚化厂那边塞完两千块钱,回来路上一直念叨着,秦宇从小就爱干净,渴了饿了不哭,被吓着了不哭,唯有尿裤子了,立即开始大哭。有的时候掀开尿布一看,上面只有几滴。但就是哭,就是爱干净,尿了就必须换。他走得那天也是,下了一整晚的雪,宋洪锋第二天清早收到电话,手机当场吓得掉地上了,他着急忙慌下楼,一出楼道,漫天满地的雪白,一个脚印都没印上,干净得直刺人眼。
宋洪锋跟宋浩宇一起去的焚化厂,也是一起回来的。宋洪峰一直念念叨叨,把秦宇从小到大念了个遍,宋浩宇却一直愣愣地,丝毫没有在听,也不知宋洪锋在跟谁说。
秦宇火化结束的下午,陈新月去了一趟警局。
是于洋打的电话,本来怕陈新月不来,可是电话挂了没多久,陈新月人就到了。她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对于洋说:“什么事。”
于洋先倒了杯茶,又从抽屉深处翻出一盒进口饼干,看陈新月始终无动于衷,于洋只好直接说事:“新月,师傅的案子,要重新审理了。”
陈新月说:“廖开勇终于要翻案了?”
于洋说:“可以说是这样。我们在秦宇的死亡现场,找到了师傅丢失的手。枪……”
陈新月眼皮动了一下,或许是死亡现场几个字,刺痛了她。陈新月抬起眼睛:“你现在开始叫师傅了?之前不是都叫陈春同志吗?”
于洋叹了口气,换词继续说:“陈春同志当年遇害以后,丢失了一把手。枪,几经搜索无果。我们认为除开廖开勇,还有一个人到过现场,并且拿走了枪。现在可以证明,这个人就是周大千。通过再次审问,廖开勇承认,当时他跟踪陈春同志至小巷,只拿扳手打了一下,然后慌忙逃跑。周大千一直埋伏在暗处角落,跟着捡起扳手,又狠狠补了一下,廖开勇逃跑几步之后返回,正好把全部场景看进眼里。周大千当时带着手套,并未留下直接证据,同时周大千又用廖成龙的前途加以威胁,廖开勇便一人扛下了罪名,周大千随后翻墙逃跑。”
陈新月说:“那廖开勇也袭警了,他什么罪?”
“还是要服刑,但起码有生之年,能出来了。”于洋说着,想起审问廖开勇的场景。刚开始他还十分畏惧周大千,再三确认周大千已经伏法,他才肯吐露真相。当得知自己能够减罪以后,廖开勇感动得老泪纵横,只来来回回说了一句话,我终于能再看看孙子了,我终于能再看看孙子了。
陈新月问:“秦宇胸前的枪伤,鉴定结果出来了吗?”
于洋说:“就是你父亲丢失的那把枪。”
陈新月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当晚在救护车上,她不顾医生阻拦,掀开白布将秦宇仔仔细看了个遍。他头上都是淤血和裂口,显然是被棍子狠狠击打过无数下,血流满了他的整张脸,如今凝成血痂,连面容都辨不清晰。同时,他脖子上留有一道深紫色的淤青,似是带着勒断一般的狠意,手臂和腿上也皆有伤痕。但是他承受了这么多——这些其他人一百辈子也承受不来的伤痛,他却依然活着,陈新月相信,尽管已经被折磨透了,但他仍然撑着一口气的,否则他胸前,不会还补有一处枪伤。
这枪伤才是最致命的。
陈新月不能去想,一想起掀开白布,秦宇那满受折磨的模样,她心里就揪着痛,直到痛得想吐。
于洋继续说:“但是有一点,枪不是周大千开的。”
陈新月抬起苍白的脸:“什么?”
于洋说:“周大千从始至终都没拿到枪,枪是秦宇从他的包里翻出来的。周大千当时在车库取车,并且带着一包东西准备销毁,秦宇强行闯入,把那一包东西全都翻出来了,我们进入车库的时候,白花花的纸张飘得满车库都是,随便几样文件,都足够给周大千定罪了。那把枪,也在即将销毁的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