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语怪力乱神(63)
在下一次铁链扫来时,他咬牙变幻身法,疾掠出数十里地,才逃出了波及范围。刚一逃出,便体力不支,跪倒在一片油菜田里。
铁链来回扫了足有十数次才停止,好像一道夺目的闪电照亮了城郊又湮没。荒野沉寂一片,再没有一点活物的气息。
等动静没了,燕宁从他的怀抱里挣出,感觉身上的人冷冰冰的,一动不动,抬眼望上去,见他紧闭着眼,面容惨白,嘴唇毫无血色。碰了碰后背,触手都是黏滑的血。
燕宁慌张起来,他抓住秦鸿风的肩,让他直起身来,“你怎么了?”
他摇了两下,秦鸿风却毫无反应,脸色在凄寒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死气。
燕宁才想起去检查秦鸿风后背的伤势,已经血肉模糊,狼藉一片。衣裳和血肉混杂在一块儿,湿黏牵扯,需要很小心才能将两者分开,索性还没有成痂,来回两道鞭痕贯穿全背,从肩胛骨到腰下,交叉重叠。伤口极深,止不住血,皮肉边缘一片焦黑,是烧灼的痕迹。再回望刚刚一路行来,草上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由于伤口面积太大,没有办法包扎,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法器,会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势。燕宁把手贴上秦鸿风的脸,一点热度也无,他嘴唇哆嗦,眼泪从眼眶掉下来,砸在地上。
“别哭。”声音很轻。
燕宁再抬起头,见秦鸿风虚弱地睁着眼,几粒金黄的油菜花粘在发上,盈盈发亮。秦鸿风勉力抬起手,擦了他的眼泪,“我还以为你会高兴呢。”
燕宁咬着下唇,一滴眼泪还含在眼窝里没有掉下来,“我高兴什么?”
秦鸿风撑着他,勉强坐起来一些,说话的声音仍然很轻,像游丝一样,“南宫怀瑾都告诉你了?”
燕宁一顿,缓慢点了点头。
秦鸿风苦笑了下,“你不恨我吗?我把你骗得那么惨。”
燕宁攥紧了手。
他让秦鸿风搭着自己,扶他站起来,垂着眼,刻意地避而不谈,“我们先找个地方疗伤,你的伤很重。”
秦鸿风靠着他,二人一点点地走出油菜田,朝着田间小路走去。
“你一点也不好奇南宫怀瑾说的几分真几分假吗?”秦鸿风突然问。
燕宁仍旧垂着头,一点动静也无。
秦鸿风一边走,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那时的确为了功成得道,辅佐了狄国,还帮他们灭亡了其他五国。攻城之战时我在,向城内*招降书的主意是我出的,北狄军队一路畅行无阻,连拔十六城,也是我帮的,我力主殷郗和亲,就是为了防止殷国吞并郗国,势力进一步扩大,并借机煽动王室内讧,给了狄国可乘之机。”
燕宁握着他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秦鸿风用力呼吸了一下,没有给他消化接受的时间,又接着说,“你继位那日我不告而别,是因为我终于推算出北狄君王宇文楽乃天定之人,只有辅佐他,我才算顺天而为。我不与你说,也因为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再回来。后来你们让我去狄国和谈,我离开也是因为战况胶着,我不得不去前线督战。由始至终,我都没有跟你说真话,也没有真心为你做些什么。”
“其实郗国太弱小,本来用不着你花那么多心思,也会自取灭亡。”燕宁突然停下脚步,语气平板地接上他的话,“你根本就不必多此一举,留在这里。”
燕宁转过头来,眉眼如霜雪,在他身后,寒冷的月光洒在无边的田野上,寂静而孤独,好像茫茫的虚空中什么都抓不住。“即使你开始只是为了随便找个地方藏身,后来也不需要再回来了。”
秦鸿风叹了下气,“可你派了那么多人出来找我,我怎么能不回来呢?”
燕宁浑身僵硬了一下,片刻后咬着牙,眼眶有些红,“我本来不想听,你为什么偏要说这些给我听?”
秦鸿风说了这么多,气喘不竭,面上更加虚弱,唇色发白,“我怕你自己胡想,会更加难过。倒不如我坦白地说出来,你有恨有怒也可以直接朝我撒气,不用闷在心里。”
燕宁看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别说撒气了,就是撒手不理都做不到,心里乱得像一团麻絮,他嘴唇颤动着,“你以为说这些好话就可以再骗我一次吗?”
“其实初始我并没想过骗你。我在清风山见到你,又随你下山,那时候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我是真心想帮你,讨你喜欢。只是后来时事变化,我才知道天命指向,昊阳说,天下大乱是难得的机会,我既然已苦修了百年,只差最后一点功德,不可错失。”
秦鸿风顿了顿,“我的确不甘心将这机缘白白浪费,也不甘心百年的苦修打了水漂。而且我想着,人世间的荣华富贵算什么呢?匆匆百年,一闪而过,凡人有再多的金银珠宝都逃脱不了生老病死,都是身外之物。我若是真能得道,提携一两个人不过举手之劳,到时你我有无边无际的时光可消磨,琼林仙境无处不可去,岂不是更悠游快哉?我想,只要肯花时日,总有一天你会忘记为人时的那些不快,我只是要先瞒着你一下,你会有一些痛苦的时日,但这跟以后漫长的快乐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我有很长时间,一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只是没想到,你没有给我任何机会,当我随兵马进宫时,你已葬身于一片火海……”